她看了眼自己的腿,語氣低落地說:“如果我沒有記錯,我讀的是師範大學。假如說你們今後教到殘疾的學生,也要在背後嘲笑他們的身體缺陷嗎?”
這下對面啞口無言。
剛才還理直氣壯的人當即給她道歉:“對不起,是我們沒有搞清楚的情況。我們也是太生氣了才會口不擇言,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談雲淼滑着輪椅接近她們。
她在身高、面相、音色上均不占優勢,卻依然氣場全開:“不是我放不放在心上的問題,是你們該知道什麼叫做為人師表。”
她的愠怒在室友那裡換來八個字——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三個人聚在一起商量今後對她的态度,沒有絲毫反省的迹象。
其中一個人不爽地嘀咕:“差不多得了,上綱上線是什麼意思?就好像全天下隻有她适合當老師一樣。我當老師是因為我道德高尚嗎?還不是因為高考失利沒考上熙大,讀師範畢業以後好就業。在哪當牛馬不是當牛馬?就她高貴。”
其餘兩個人在旁邊勸解。
“你少說兩句吧,本來就是咱們有錯在先,還敢叫闆。她要是跟學校告狀,你還想不想要畢業證了?”
“是啊,你以為她為什麼有底氣跟咱們撕破臉,她家裡人都挺在乎她的。别到時候來學校裡讨說法,咱真吃不了兜着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吧,她弱她有理。”
三個人商量一番,該賠笑臉賠笑臉,該逢場作戲逢場作戲,一個比一個虛僞,至少面上還算過得去。
談雲淼心知跟她們這種人講不清道理,聽着她們商量對策時小聲讨論的内容,如鲠在喉。
晚上其他室友約着出門聚餐,她獨自去圖書館學習,中途接到了談立軍和沈巧玲的視頻電話。
她連忙收起滿臉愁容,調整好表情和心情,才到門外的公區接通。
夫妻倆和藹的面容出現在屏幕中央,等待着聽她講述這段時間的收獲,以及觀察她最近的狀态。
談立軍笑呵呵的,一上來就問:“今天怎麼沒跟室友在一起啊?”
談雲淼臉上瞬間露出明顯的破綻。
她表情上每一絲微妙的變化逃不過夫妻二人的法眼。
沈巧玲用手肘捅了丈夫一下。
談立軍立刻會意,轉換了話鋒:“沒事的,不是每個人都值得交往,合則聚,不合則散,開心就好,沒有緣分不必強求。”
談雲淼這些年的好心态離不開家人朋友的支持。
和别人起争執的時候她沒有被對方氣哭,此刻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越想哭談立軍越煽情,柔聲問道:“是不是在外面呆久想家了?我們剛才還在讨論什麼時候去看你和書珩呢。這段時間我們确實是比較忙,等過幾天看能不能騰出空來休年假吧。”
談雲淼哽咽着說:“沒關系,又不是今後都見不到了,我和阿珩要在這邊上四年學,你們随時都可以來。而且我們還有寒暑假,我們回去也是一樣的。”
談立軍和顔悅色地說:“沒想到你這麼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聽話。你們去上學以後,鄰居成天跟我們聊子女孝不孝順,我是我兒女雙全,比他們都幸福,他們就都不說話了。”
談雲淼破涕為笑,心情也沒有剛才那麼糟糕了。
她跟夫妻倆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煲了半個小時的電話粥,回到自習室裡預習了兩個小時的功課。
她的學習筆記寫了整整八頁,看起來特别有成就感。
哪怕她不是愛炫耀的人,也忍不住拍了張照片發到朋友圈。
在點擊發送之前,她特意屏蔽了她的三個室友,以免再生事端。
她剛準備退出朋友圈,突然發現自己的筆記上有一行漏了一個“的”字。
出于強迫症,她正要補上重發,朋友圈上方突然彈出了一個帶頭像的小長條。
她的好友列表裡添加了許多有過交集但不熟悉的陌生人,一般人的頭像她都不在意。
可以說除了幾個關系親密的家人朋友,其他人的頭像她都無法和本人對号入座。
但是今天彈出的這個頭像她實在是無法忽略。
她前兩天還特别查看過。
她點開消息彈框。
是聶卓陽在她剛發的朋友圈下留了條評論。
——加油,小老師,别委屈了自己。
談雲淼的呼吸一下就變輕了。
她能夠自然而然地想象到,聶卓陽說這句話時富有磁性且稍帶笑意的嗓音,還有略微俏皮卻不失沉穩的語氣。
那天從體育館回來,她沒有再給他發過消息。
聶卓陽也沒有主動找她聊天。
他們的約定更像是一句随口一提的戲言。
她不是一個表達欲強烈的人,十天半月也發不了一條朋友圈。
聶卓陽亦然,他的朋友圈裡空空如也,連他訓練的日常照片和參加過的重要賽事合影都沒有一張。
不像談明傑,每去一個城市就要帶着坐标打次卡,和大人物的合影、場館展牌前獨照次次不落。
她過去是有談明傑的聊系方式的,但是因為他太高調,給她帶來了無法纾解的焦慮情緒,她不假思索地把他給删了。
沒想到她有朝一日會以朋友圈評論的方式和聶卓陽建立聯系。
别人給她的鼓勵總是帶着“堅強一點”類似的字眼,隻有聶卓陽要她别委屈了自己。
他真的很特别。
由于她性情溫軟,夫妻倆一直害怕她在學校被孤立,實際上她是非常享受孤獨的。
她的獨立意志讓她時時刻刻都能夠排除外界對她産生的幹擾,從容不迫地感知大自然賜予人類的财富。
她難過的時候想要去散心不是因為想要忘記煩惱,而是因為她喜歡自己作為這個世界上的獨立個體所具有的自由。
這一次,她想找個人陪。
她靜默良久,點開和聶卓陽的聊天框,向聶卓陽發出邀請:【周末有空嗎?一起去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