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弗辭的腳踏在路上,真切地感受到了土地的厚實,才方知自己是真的活了,這種腳踏實地的感受幾乎令她熱淚盈眶。
雖然死是她自己選的,但并不代表她不想活啊。
沈弗辭逃出來後走得急,怕被發現,便走得小路,現在已是黃昏時分,路邊雜草叢生,她越過一條水溝,在快要過膝的野草叢中看見了零星的血迹。
順着點點血迹,她終于看到了和前世一模一樣的場景,樹下半躺着的周江延,一身黑衣被利刃劃開了不少的口子,臉色失了血色,但他傷得其實不算太重,隻是中了毒,人昏迷了過去。
在他不遠處的地方,同樣一身黑色勁裝的男子則嚴重得多,他身邊的草葉都被沾染了血色,臉被血迹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東西遮擋得模糊不清,呼吸微弱。
不出三刻,這人必死無疑。
沈弗辭當時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權衡之下才選擇帶走了周江延,而後來,她也沒再聽說過這個人,想來是沒救了,她還為他立了個沒名字的牌位,擺在寺中受受香火。
然而看見眼前的情景,沈弗辭愣在原地,腦中率先回想起她身亡時的場景,不斷湧上來的血腥與鮮紅,以及被染成深色的華服。
一股深深的惡心與顫栗從心底湧起,沈弗辭幾乎是立刻幹嘔起來,直到手指顫抖,沒得吐了才堪堪忍住。
活是活了,沒想到有些東西反倒是忘不了了。
沈弗辭靜靜地站在原地,在殺人與救人之間猶疑了下。
周江延現在就在她眼前,毫無還手之力,隻要她願意,就可以将這個日後會威脅他們的隐患徹底摘除。
這麼想着,沈弗辭下意識地朝他走了過去,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直到路邊垂危的男子突然發出了微弱又急促的呼吸聲,“救……”
像是一道驚雷劈下,沈弗辭如夢初醒地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周江延的跟前。
“救我……”
沈弗辭看着他連連後退,而後提起裙子毫不猶豫地轉身跑向那個呻吟着的男子。
“你怎麼樣?能聽到嗎?”
她急切地詢問,伸手去摸他的脈搏,她看見他的眉間掙紮,似乎是想要擡起眼,然而最後又無力地閉緊了。
“你别死啊。”沈弗辭走前帶了傷藥,除了一瓶金瘡藥,其他都被那個逃跑的宮人帶走了。
她注意到男子的微不可見的指尖在動,于是抓了他的胳膊問,“你能聽見我說話是不是?”
“我連你主子都不管了,現在帶你走,你别想着死了算了,你死了我要愧疚個十載八載,還得給你上上香,給你立牌位,上輩子死了算了,現在你若是還這麼死了,對得起我嗎?”
沈弗辭能做的有限,随手往他口中塞了塊路上搜羅來的補血養顔丹,想着至少還能有點作用,然後拼了命地将男子從地上扶起來,一步一步地朝着馬車别的方向挪動。
她回頭看了眼周江延。
她從沒想過人還能重活一次,也沒想過現在的周江延到底是不是該死。
如果她可以重來,而因她死了的人也可以重新活過來,是不是意味着其他的東西也可以重來。
她對周江延算不上恨,朝代更疊本是常事,能者居之罷了,她還沒能力去逆轉一切,但也不會想要主動去救他一命。
若按照上一世的時間來看,大緻三四個時辰,甯州縣的縣令以及宮中派來的人便會順着她一路留下的蹤迹找到這裡。
不過,這三四個時辰中間尚且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他該死該活,權且當作天意,自此之後,便都看人為了。
沈弗辭回過頭,撐着身上壓着的男子離開了。
沈弗辭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擡到了馬車上晃晃悠悠地到了縣裡。
甯州縣不比京中,較為偏遠,地方也小,因靠近西北之地,人煙稀少,顯得有些冷清,甯州縣算是附近較大的城鎮了。
從馬車上跳下來,沈弗辭被甯州縣的風吹得腳下一晃,她眯着眼睛攔下一個老人家,問她附近哪裡有客棧。
老人家年紀大了,聽了兩遍才清楚,指着前面說,“一直向東,岔路口右轉,就是客棧了。”
沈弗辭連連道謝,正要牽着馬車朝着那老人家值得方向走去,又被那老人拉住了胳膊。
“老人家,怎麼了?”沈弗辭問她。
老人看了她一會兒,快速說了句“小姑娘家家沒事兒早點走”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沈弗辭還沒得及說些什麼,老人家已經走遠了,她隻好繼續走。
說來,這甯州縣的人真是少,街上也沒幾個人,即便有也多是老人和孩子,她走過的時候,幾個人悄悄打量她,想來這裡也少有外地人來,一見她便覺得不是當地人。
沈弗辭到客棧要了間房,又給了店小二些銀子叫他找個大夫過來順便想辦法将人一起擡上去。
店小二将大夫領來之後順着樓梯下去,然後轉身進了後廚。
後廚,不大的地方極為昏暗,一個健壯的男人光着上半身正在燒火,火光映出他淩厲的側臉,聽到身後的動靜,頭也沒扭地問,“怎麼樣?”
店小二笑了聲,低聲說,“是個肥羊。”
男人聽聞隻點點頭,“三更。”
“好嘞,”小二高聲應道,随即将一邊已經做好的菜拿着端了出去,“客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