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州棗陽縣,天色漸亮,一輛青布馬車慢悠悠地從城北大門轉入,甕城旁守着士兵,江文霖交過兩文入城費,稍作登記後很快放行。
馬車裡的鄭阿春狐疑地看着他:“你在這裡有房産?”
大宣朝對人口管理較為嚴格,陌生人入城必定要嚴加盤查,因江文霖原身戶籍就在離棗陽縣不遠的柳江縣,本地又有房産,是以盤查得較為簡單。
“你的通判叔叔不是在冀州?幹嘛不去投奔他,非要來應州?”
當然是因為原主家在應州且在這棗陽縣買了房。
不過這話是不能對鄭阿春說的。
“侯府的人定也知道我叔叔在冀州,我怕他們受我連累。”
江文霖說着低下眼眸,隔着清晨的霧氣,他的聲音有種不真實的美好。
那雙眉眼再無昨日要跟人拼命般的決然堅毅,此時倒顯出幾分被權勢逼迫的可憐巴巴。
剛升起的一絲疑慮煙消雲散。
鄭阿春撇撇嘴,不在乎道:“别皺眉了,依你便是,反正都是些窮鄉僻壤,能有什麼區别。”
江文霖沒說話,任由鄭阿春靠着他打瞌睡。
怪道小說裡那些妃子們喜歡争寵,原來被一個人偏聽偏信是這樣的感覺。
馬車又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宅子前,這處院子曾被原身租給一個廣東的商戶,院子裡的花草奇石俱是租客自行置辦,上一個租客走的時候因着被原身多訛了些銀錢,一怒之下掘了滿院的花草。
原身兩年多沒回來修繕,房頂上的瓦片破破爛爛,墨綠色的青苔爬滿高牆,連院子裡的青石小路上都長滿了過膝的野草。
地上有個大坑,那是被挖掉的花園。鄭阿春甚至還看見幾個耗子洞。
他站在門口魂都要被吓走,神經已經瀕臨奔潰:“我不是在做夢吧?江文霖,你家怕是被人洗劫了?”
他甯願去住客棧,也不想和老鼠做鄰居!
江文霖卻喜上眉梢,這可是三四百平的大房子,當初房主賣的時候,原身花了一年功夫才買到。
大宣朝買房有親鄰制度,賣房前得先問過宗族再問身邊的鄰裡,所有人都表示不買後,才能賣給不相幹人士。
江文霖幸福感滿滿的逛他在古代的大别墅,院子大門開在東南角的出風口,進門是海棠影壁,右邊是一個月洞門,大門同側的院牆裡有五間倒座房,西邊用磚牆隔出來一間馬棚。
“影壁旁的這個亭子應該就是望月亭,到時候我們擺上幾塊嶙峋怪石,再載些花草樹木來,等月上柳梢之時,你就可以帶着小點心來這裡賞月。”
鄭阿春瞧着那破破爛爛的亭子和僅存于想象中的草木花石,實在沒法子想象自己能有那勞什子的心情賞月。
江文霖真是沒見過世面,這麼個破院子一路上也值得來來回回惦記?
走過垂花門,正對着的是三間正房,東西兩側各三間廂房,東側的抄手遊廊旁用青磚石隔出一個小小的池塘。
從正房穿堂而過,後院是兩層的後罩房,西邊還有個小花園,順着往上地勢漸高之處矗立着一座賞花亭。
這座宅子在江文霖眼裡,簡直就是他穿越後的最大驚喜。
他滿腦子都塞滿了裝修圖紙,恨不得能立馬就造出一個心心念念的夢中情房。
可滿院的衰敗景象和上一任房客恨不得把土都挖走的架勢,理智告訴他兩三天内這房子都沒法兒住人。
崔勇卸下門檻,把馬車趕進院子:“官人,門口來了幾位鄰居。”
都是一條街上的,早晚都要打好關系。
江文霖出去和鄰居打招呼。
這個時候男人們都忙着營生,來的多是上了年紀的婦人。
“這位官人是這兒新的租客?”
江文霖回道:“在下江文霖,是這房子的主人,日後就要在此久居。”
一個帶着小丫鬟的婦人疑惑發問:“之前的租客說這家主人原是去了京城。”
江文霖笑着解釋:“之前是去投奔我嶽父嶽母,如今他二人調動到别處,我舍不下妻子妻弟跟着來回奔波,便帶他二人回了棗陽。”
孫姓婦人眼睛一轉,這麼說來,這官人的嶽父嶽母以前還是個京官?
有位慈祥的老夫人,最喜歡長得别緻的人:“你家哥兒長得漂亮,你模樣也俊俏,往後讓你家哥兒多來李奶奶家走動。”
說着,又喚了個下人道:“江大官人院子裡的井荒了兩年,現下是沒法用了,把咱們家那個多餘的水缸打滿水來,給江大官人送過去。”
“你們家怎的回來的如此匆忙,連些丫鬟婆子箱籠用具都不帶,今天晚上可怎麼辦?”
江文霖:“我本打算和我家哥兒住幾天客棧。”
那個帶丫鬟的孫姓婦人聞言,有意賣好道:“住客棧多費銀錢,你隻管叫你家下人去買些要緊的用具,我們這附近的人也沒什麼活計,一家出個丫鬟也就幫你把活兒都幹完了。”
江文霖拜謝了幾人,誠心邀請道:“再過幾日待收拾好房屋,在下和家裡的哥兒擺幾桌喬遷宴請大家來吃酒,到時候還要請諸位賞臉。”
古代的娛樂活動少,大家除了閑聊最喜歡的就是吃席,聽他這麼一說,都眉開眼笑的應下。
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休要失了人情”。大宣朝不管是考科舉還是行商,都需由熟人作保,江文霖想要紮根棗陽縣,少不了要和這條街上的人搞好關系。
*
望月亭中,鄭阿春憊懶地支着下巴,看着遠處的那道清瘦的身影遊刃有餘在四處交際。
盯了片刻後,心生煩躁,江文霖似乎還挺招人喜歡的。
百無聊賴之際,鄭阿春悄悄觀察江文霖,發現他和人說客套話前嘴角會假笑一下,真的開懷大笑時臉上會露出個轉瞬即逝的淺淺梨渦,無奈煩躁之際則是會輕微的蹙一下眉頭。
不過,他發現一個秘密,江文霖性格那麼溫和的一個人竟然也會煩躁。
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隻圍着後院轉呢?真是沒出息,哪怕是普通人家的正常交際也該由當家的哥兒或婦人出面。
“江文霖。”鄭阿春高聲喚他。
那抹青色身影悠悠轉身,衣袖間仿佛席卷着書香之氣。
“真是花言巧語,和一群婦人也能聊的這麼開心。”鄭阿春不滿道。
江文霖:“我以為你不喜歡抛頭露面。”
哪成想,這嬌少爺黏人得緊,受不了片刻的冷落。
鄭阿春撇撇嘴:“你可知京城裡人人都道我最喜張揚?”
江文霖和他形影不離的相處了幾日,對他自有一番認知,光是用原著中嬌縱跋扈的幾個詞來形容,實在有些以偏概全。
他的脾氣雖算不得好,卻也沒有很差。
比如現在,還曉得在外人面前給他這個假老公留點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