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對着他點頭示意。
江文霖想起此人正是去書鋪那日,騎着高頭大馬和他遠遠打招呼之人。
“江秀才今日激辯李舉人,這等清談玉屑,松風水月的君子風儀讓某好生敬佩。”
說着提了提手中的酒壺:“可否賞臉,共飲一杯?”
此人倒是個潇灑落拓,不拘小節的性子,他從袖子裡掏出兩個小酒杯。
是一對少見的鹦鹉杯,杯尖處是朱紅淺紋,似鹦鹉嘴,内打磨得光瑩如雲母,螺口部分鑲着鎏金銅邊,是用鹦鹉螺制成。
江文霖喜他風姿,又好奇這酒器,剛要接過細細打量,忽的感覺背後一涼,似乎有人在怨念地盯着自己。
一回頭,鄭阿春以袖遮面還不忘露出一雙美目瞪着自己,顯然也聽見了這男子的話。
江文霖下意識縮回手,幹笑兩聲:“兄台這酒器倒是别緻,今日便罷了。”
施賢聞言摸了摸鼻子,笑容帶着點揶揄:“江兄倒是有趣,如此膽魄竟敢和秦家直接對上。”
江文霖假裝沒聽出他說自己懼内之語。
隻是如實道:“我亦不想如此,是那秦氏學堂先欺負我的學生。那麼多大人圍攻幾個六七歲的小孩,若是不給些教訓,便輕輕放過,于這些赤子心中便是禮法衰敗,正義不存。”
施賢聽了臉色肅然:“是我有些唐突無禮,一直聽聞江秀才造出“魔方”和“拼音”這些巧物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端方君子。”
“不過,江兄不可掉以輕心……”
他正待說什麼又見鄭阿春那不悅的臉色,方笑道:“江兄若是想知其中緣由,不如去城外松寒齋來找我。”
說着又一口飲盡杯中美酒,揮揮手給江文霖留下個背影。
“這酒器乃是我和人打賭赢得,江兄來時記得帶好賭資……”
江文霖收回視線,還未轉身,耳上傳來一股力道。
“你又想喝酒是不是?”
“哪有,我隻是在研究他酒器上的花紋。”江文霖把那隻耳朵上作亂的手握在懷裡,“你怎麼來了,剛才可有傷到?”
雖說嬌少爺打起人來漂亮威武,但他本就細皮嫩肉的,那晚輕輕摁兩下就留了滿身的紅痕,要是傷到了腳……
想到這兒,江文霖蹙眉,低頭看了下鄭阿春的鞋尖。
鄭阿春炫耀的踢了踢靴子:“這是我最喜歡的鞋了,這可是蘇繡的式樣,又漂亮又能用來當武器,用鞋頭上的珍珠踢人可疼了!”
江文霖顧忌這是古代的大街,不便查看他的玉足。他看了眼周圍,看四下無人注意,偷偷在鄭阿春耳邊說了什麼。
“!”鄭阿春臉色爆紅,“這是當街!這裡不行,回去也不行!”
他雖不愛聽那些個文人說的什麼三從四德、抛頭露臉的鬼話,但……但也沒有膽子大到那種程度!
想起那個道士用劍尖指着江文霖的時候,鄭阿春生平第一次有些害怕。
怕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隻知道當時大腦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反應過來時,已經沖了出去……
想到這兒,那股還未平息的怒氣又有了餘波。
鄭阿春:“江文霖,你就會對我動手動腳,要不是我來得及時,都不知你在外面竟被人欺負成這樣!”
江文霖:……
此番明明是他舌戰秦舉人大獲全勝,為何人人都一副替他委屈的樣子。
想了想,江文霖摸着自己的臉:“隻怪我長得太俊俏!”
還是病弱書生那挂的!
鄭阿春無語了兩下,接着教訓他:“都怪你不通武藝,若是我在,第一時間揍得那個秦少爺屁滾尿流,哪容得到那個妖道裝神弄鬼!”
他晃了晃兩人緊握的雙手,未甩開後也便由着他去:“這世上九成事都能靠拳頭擺平,偏你們讀書人愛磨嘴皮子叽叽歪歪!”
兩人并肩走在街上,江文霖聽着他的歪理,沒忍住捏了捏他的掌心:“這是誰教你的道理?”
“當然是我爹了,我爹說他一輩子都認這個理!”
“鄭大将軍是何等英雄人物,我可是個文弱書生!”
鄭阿春冷哼一聲:“我爹說了百無一用是書生,你别不服氣,當年他剛立戰功,朝堂上那些酸儒眼紅得緊,撺掇禦史台日日上折子找茬。”
江文霖想了一下:“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鄭将軍最後用拳頭說服了他們?”
“那當然!”鄭阿春得意道:“我阿爹說,我爹從禦史台打到文淵閣,無一是他敵手,他直接拿着那些折子面聖。聖上也不敢和他打,吓得拿着聖旨逃到了貴妃娘娘那兒!”
這鄭大将軍竟是這麼個畫風?太彪悍了吧,江文霖深深震驚,他現在算是知道鄭家得寵時在京城是個什麼畫風了。
這嬌少爺是真的能在京城裡橫着走啊!
歸家後,幾個小學生的家長才姗姗來遲。
因着有位心學大家楊行簡要來應州講學,為了這場文壇盛會,應州府官征召所有商會出錢出力。
大宣朝商貿興盛,各行皆有行會,名目繁多,在這棗陽縣也是如此。
幾位家長前腳才去酒行、布行商讨差使,卻不知後腳這幾個熊孩子就給惹出了如此禍事。
鄭阿春出門前就讓靈雲請了大夫在家侯着,本是給江文霖這個文弱書生準備的,現下正好給這群小學生驗傷。
“先生,多虧了你。”李老闆抱着哭得喘不上氣的李青潭,“要不是你護着這幾個孩子,我們竟不知那秦氏族學欺人至此!”
方員外更是滿腔怒火,他的女兒嫁給了縣衙主簿,早又退了秦氏族學的名額。
在他看來這分明就是那秦舉人仗着縣丞撐腰,故意針對他家。
不過想到那個被關在柴房裡的書生,他又有些慶幸。他兒子長得這麼圓潤可愛,幸好沒去秦氏族學那腌臜地界。
幾位官人對視一眼,眼中都火花四濺:自家孩子叫人欺負至此,他們怎能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