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挽挽,不能被一個人留在山海幻境裡。
所以當甯擇玉聽見河神廟裡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魔主的那串銀月鈴着急的叮叮作響。
他醒了。
白衣仙君盤坐在地上雙手結印,随着手中術法變換,他的嘴角溢出一絲血迹。那狐狸的意識被擠出身體,不甘的在他耳邊叫嚣着。
“放我回去!”
“我告訴你,拿回了記憶又如何?就算是你,也會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
“閉嘴。”
青藍色的鬼火毫不留情的纏繞上狐狸的神魂,甯擇玉低垂着眸子站起來,掌心無數漆黑的紋路向上蔓延。
重生後,他的修羅鬼相已臻化境,除了時不時發作得愈發嚴重的後遺症。這一次,無人能像上一世一般在他手中帶走她。
思及此甯擇玉嘴角彎了彎,玩味的笑了。
不知道蘭澤城的那幫長老知道他們精心培養的正道魁首早就堕入魔道的時候,會露出什麼表情。
是害怕,還是痛恨?
“混蛋仙君,你放開我!”
他不顧狐狸的苦苦求饒聲,大踏步向河神廟走去,卻猝不及防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狠狠彈開。
河神福澤。
糟了。
甯擇玉穩住身子,手中青色鬼火受到神祗福澤的灼傷,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天生神祗的廟宇,哪怕神明隕落,都尚存福澤,妖魔不得入内。
所以在這山海幻境裡,狐狸的妖身進不了神明的廟宇。
可蘭澤城的君子劍永遠不會放棄他的師妹。
他還有辦法。
甯擇玉雙手結印,早已在心中熟讀無數遍的上古法則萦繞在周身。
“你瘋了!”狐狸的神魂像是看出什麼一般,在後頭急聲大喊。
可甯擇玉對他的警告置若罔聞,靈力不要命的流散出去。
伴随着手勢逐漸複雜,神魂深處的破妄劍随心意而動,狐身之上玉面仙君的虛影漸漸凝實,與那雪白的青丘狐族分離開來。
以精血為引,凝神魂化實。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久違的自己的身體。而後手握長劍,毫不猶豫的一腳踢開了河神廟的大門。
神魂化形的魔族禁術還是上輩子樓雲挽教他的。
隻是凡世間逆轉乾坤之物皆有代價。
——“以修士仙身施魔族秘法,此乃逆天之舉。”
——“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你最好别用。”
一襲紅衣的魔主豔麗的笑着,她将一卷古籍丢到他面前,語氣輕佻。
——“小心遭天罰啊,君子劍。”
天罰。
甯擇玉看都沒看一眼天邊隐隐透出的紫色雷劫。
區區十八道問心雷。
他不怕疼。
......
那一晚,沉浸在啞奴記憶中的魔主以為廟外的狐狸早已離去
可她不知道,銀月鈴也不能說。
甯擇玉在河神廟裡坐了一夜,她體内運行的萬物生劍法将仙君渡過去的靈氣轉化為魔族的魔印。
這樣識海動蕩,山海幻境的蠱惑不能再動她分毫。
她也不知道,在鋪天巨浪襲來之時抓住的那一絲暖意并非是幻覺。
當真有一人,願意頂着十八道問心雷,一步一步,為她而來。
*
白衣劍修一人一劍擋在南天門的時候,他的目光追随着樓雲挽走向神女宮的背影。
本就因為輸送靈氣實力大減,神魂化形的十八道天雷之刑更是讓他握住劍柄的手指都有些輕顫。
但他一步也沒有退。
刀光劍影中,甯擇玉突然回想起在三清江的水底的時候,那位鎮守妖鬼陣的小少神曾沉默的看着他雷刑加身。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她沉吟着開口,悲憫的目光劃過眼前的道道問心雷。
“如果是你,你會讓她剖心嗎?”
司茶神情哀傷,浮在半空中審視着眼前的仙君。
她有時候覺得很看不透這位萬年後的仙門魁首。天生神祗的她很清楚,那位姐姐分明是魔。
素來仙魔不兩立,他應當是恨她、巴不得她死的。
可為什麼,要一次次以折損修為為代價沖破狐狸的禁锢。又為什麼,心甘情願受下十八道雷刑隻為進入母神的廟宇救她?
“你會嗎?”少神的聲音不由得帶上了幾分蠱惑的意味。
“我不會。”
“她也不會。”
甯擇玉沒有絲毫猶豫。
“我的師妹,她素來聰慧,又心性堅韌,自是不會被這外表凡事所迷惑。”
“隻是我私心裡,總盼着這世間苦難與她無關。”
“若她為仙,我願她道心澄明,仙途通達。”
“若她入魔,”甯擇玉低頭笑了下,似是回憶起了什麼,“那也很好。”
“這世間通天之路并非隻有仙道一條。”
“隻要她願意,定能走得很好。”
“那你呢?”
司茶少神有些好奇的開口。
“我嗎?”劍修笑了一下,手指無意識的撚着殷紅的劍穗,低聲歎息。
“我隻希望能留在她身邊。”
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