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棉偷摸着幹活不易,隻能逮着紀路驿外出打獵的時候。估摸着快到飯點了,快馬加鞭把肉切了,把青菜擇了,紀路驿背上背簍滿滿藥材,雲棉咧着嘴出去迎,頗有邀功的意味,顯然已經忘了不久前紀路驿因他做了頓飯而動怒的模樣,笑容暖洋洋:“回來了,飯好做了,可以吃。”
紀路驿将背簍卸下,目光莫測地望了他一下,沒說什麼,進廚房洗手去了,滿手黃泥土,沒法開吃,雲棉完全沒感受到微妙的氣場變化,和跟屁蟲一樣悠悠地跟在他身後。
直到落座飯桌,雲棉得意拿起一盤油炸的香噴噴的豬肉,眉眼間俱是炫耀,紀路驿才閉了閉眼,深呼吸一下,睜眼時已然壓下内心的怒氣,淡聲道:“明天跟我上山打獵。”
雲棉介紹完,低頭看菜色,并未注意紀路驿的異樣,聞言過後怔愣一瞬,臉上才展開笑意:“好耶,你終于同意了!”
甭管雲棉扭沒扭傷腳踝,一起出門打獵這事紀路驿都不怎麼準許,每每雲棉提議無一例外都被拒絕,除非雲棉求的厲害了些,他才勉為其難答應,僅僅一次兩次而已。
雲棉歡歡喜喜,但紀路驿相對冷淡許多,嗯了聲便動筷子吃飯,沒再去管雲棉,可也影響不了雲棉的好心情。
他曾窩樹上,遠遠望見過紀路驿朝獵物揮動長矛的英姿飒爽,簡直難以挪開眼睛,像蕭大帥那樣蓋世英雄橫空出世,拯救華國,拯救水深火熱的人民,對雲棉來說,紀路驿名副其實是另一個蕭大帥,拯救他水深火熱的生活。
一場喧鬧,紀路驿本就不好聽的名聲回天乏力,從此提起紀路驿這個名字便成了江秀村的惡霸,人心惶惶。不僅克親娘,還成了整個江秀村乃至都吉鎮,甚至是隔壁幾個鎮百年難得一見的逆子,天打雷劈要遭天譴的逆子,打斷親爹的雙腿,虐待娘親,苛責村民。
因此絕大多數人頗為忌畏,能繞遠路絕不挨近紀家,雲衛祥和苗娣也是其中一員,即便紀路驿對雲家提供那麼多吃食。
可雲棉卻覺得可笑——爹打兒天經地義,兒打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雲棉不會認字,但也不得不說一句,事兒沒砸這些人身上,永遠不知“死”字怎麼寫。
遙想當年,紀紹興動辄打罵虐待,半大的紀路驿身上沒一處能看入眼的皮膚,敢情這事沒人記得就?親爹後娘恩恩愛愛将十歲的紀路驿趕去碼頭幹苦力,将十三歲的紀路驿趕出家門,不管不顧這事随着四季三餐,冬去春來而消逝了?
沒人記得不代表沒有發生,何況雲棉記得一清二楚,連帶着他的好朋友小灰也記得一清二楚。
雲衛祥和苗娣忌憚紀路驿,遲遲不敢發賣雲棉,他也跟着紀路驿過了一點好日子,到今天他都覺得跟在紀路驿身邊踏實、安心,比在雲家要好,比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好。
所以無論紀路驿是怎麼樣的,外面怎麼亂傳,外人怎麼看,他都是雲棉的大英雄。
老獵戶不在山上,但沒任何影響,雲棉隻要安安心心跟着大英雄就好了,什麼都無需動手做,屁颠屁颠不落隊伍就行,打獵尤其是,雲棉哪裡都軟綿綿的沒有威懾力,别說打獵,在紀路驿眼裡能不能兇一句還難說,紀路驿怎麼也跟着老獵戶打獵快兩年了,怎麼都比軟綿綿的雲棉要強。
“坐哪兒。”
太陽挺曬人,但深林樹木遮擋了一些,到人身上的光影斑駁,秋風輕輕刮來,陽光與涼風的碰撞隻會讓人感到舒适。粗壯大樹下,紀路驿神色淡淡地擡頭,指了個樹上适合坐且視線遼闊的位置。
雲棉撇了撇嘴:“又爬樹上看嗎?不可以跟你一起圍獵嗎?”
“危險。”紀路驿語氣不怎麼讓人感到輕松,帶着一股子不容商量的霸道,雲棉就知道這事兒沒法改變了,他不怎麼情願地、慢悠悠地爬上去。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雲棉的不情不願,擡頭望了好一會兒雲棉的磨磨蹭蹭,到後面雲棉似乎聽到亦或是看到他歎了歎氣,道:“下來吧。”
“?”
兩隻手兩隻腳像猴子一樣攀着樹莖,沒到紀路驿指定的位置呢,因為不情願,所以磨蹭到紀路驿看不下去。紀路驿意味不明的這一聲,雲棉疑惑着去看他,這事兒按過往來說,簡直沒得商量,被拒絕太多次,雲棉不認為他有改變心意的可能。
“下來吧。”紀路驿說。
意外的,雲棉聽到語氣裡的一絲動容,他立刻回頭往下爬,四肢都不如先前的沉重和磨蹭了,想立馬到地上站着!想立馬到紀路驿身邊站着!
冷不丁的,這會兒又聽紀路驿稍微嚴肅點的語氣響起:“你慢點,摔跤了立馬送你下山。”
雲棉斂了斂嘴角,往下爬的步伐變慢了些,也沉穩了些,或許還是慢了,紀路驿看不下去,沒等他爬一會兒他就三兩下上來了,把姜雲棉手腳一搭,像條柔軟無比的繩子綁在他身上,紀路驿問他:“抱好了沒有?”
雲棉有點懵懵的,但紀路驿的胸膛他最是熟悉,自覺抱好了,用力點點頭,磕在他頸窩裡。
紀路驿沒耽擱,又是三兩下的,一躍而下,雲棉打卷兒的頭發一晃一晃,人便真到地面兒了。
雲棉還沒反應過來,紀路驿就這樣抱着他走,腳踏在枯枝敗葉上發出嘎吱嘎吱清脆響聲,莫約走了十幾步,雲棉才弱弱出聲:“路驿哥哥,你真厲害,幹什麼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