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雲棉百般不舍,紀路驿還是按部就班地踏上上山打獵的日子。雲棉發覺自己的情緒越發的多了,字也不想學了,頹敗地撐着腮幫子發呆。
院子裡的石榴樹在春雨的滋潤下悄無聲息地煥發春芽,芽兒嫩綠,一派好氣象。前些日子紀路驿鄰着胖東在河邊摸石頭過河,撈了些石頭回來,敲敲打打,打磨了一套石頭桌子和五張凳子,就擺在石榴樹下,微微的風拂過,新發的嫩芽晃動兩下,嬌俏可愛,可樹下的雲棉卻死氣沉沉。
妞妞和虎子正坐在石頭凳子,左手扶宣紙,右手有馍有樣地提筆,兩條小小的眉毛緊緊蹙着,認真地描繪臨摹。元宵過後,兩小孩便到村上私塾入學,每半月休沐三天。雖離家近,但紀路驿不知怎麼想的,還是将兩小孩放到私塾住宿,隻有休沐才能回家。
不知怎麼的,先前這那般抗拒、厭學的虎子自從入學後,變了個模樣,回了家不先顧着玩了反而先将夫子留的作業給完成了。這下便安安靜靜地臨摹夫子布置的字帖,兩刻鐘前剛背誦完兩首古詩呢。
虎子改變驚奇,雲棉葡萄大眼微微睜圓以示驚喜,再無其他表示。反倒水仙兒兩三回從竈間跑出來驚歎,捧着虎子說:“真厲害,識得那麼多字。”
虎子嘚瑟地揚眉:“有什麼厲害的。”
“怎麼不厲害了?”虎子看向雲棉說:“雲棉哥哥不去學堂也認識那麼多字,隻要想學,就能會。”
“你想不想學?”虎子眼珠子一轉,溜到水仙身上,紀家油水足,水仙兒到紀家做工這些日子又肥美不少,臉蛋越發的圓了,春風吹過,兩邊臉頰紅撲撲的,肉要撲出來,虎子看着水仙臉上的肉,感覺很好捏,他說:“我能教你。”
水仙兒大手一揮:“不用,你在學堂好好學。雲棉哥哥在家就能教我,不用你教。”
竈台悶着鴨肉呢,飄香四溢,水仙兒說完便轉頭顧火去了,留下一個胖虎的背影,虎子急匆匆道:“要讓大哥知道你和雲棉哥哥走那麼近,你就完了!”
以為氣勢很足,卻不料水仙兒的聲音從竈間傳出來:“紀大哥知道呀,他同意了的!”虎子瞬間洩氣了,耷拉着肩膀,看着雲棉埋怨:“雲棉哥哥,你咋能教她呢!大哥怎麼能同意,他不是不喜歡你靠近别人嗎?!”
自從一月前紀路驿上山打獵,雲棉心緒就始終不穩定,時而開心,時而沉悶,現在連虎子也不想理了。紀路驿已經有十天不曾下山,連着胖東也沒下山,一點消息沒有,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紀路驿不在家,虎子也沒那麼怕雲棉,砸吧着嘴巴嘟囔了兩句,不知道那一句話觸到雲棉的逆鱗,引來雲棉一記警告的眼神。雖雲棉性子軟綿綿,可跟久了紀路驿,難免變得威嚴起來,尤其不說話時,很容易營造讓虎子害怕的眼神。
虎子便閉嘴不敢言語了。
好在雲棉隻是瞪了一眼便沒下文了,虎子讪讪地撓了撓腦袋,再提筆臨摹時一撇一捺出了界限,均暴露心中的害怕。堪堪寫了兩個字,放下筆,拿上兩張臨摹得較好的進了竈間,到水仙兒面前嘚瑟。
水仙兒大字不識一個,在她眼裡和心中,識字讀書的都是有錢人家才幹的事兒,跟他們吃不飽穿不暖的窮人家沒多大關系。會一兩個字的在水仙兒這裡都算很厲害了,所以即便是剛認識時性子頑劣的虎子拿着一副臨摹完好的字帖進來,她依舊很給面地稱贊了幾句,真心實意的:“虎子,你可太争氣了!妞兒也争氣,你兩都争氣厲害。識字兒的長大在鎮上當賬房先生呢。咱村齊大哥就是,他就上了一年學,後來就在鎮當賬房先生了,包吃住,不愁沒飯吃!”
水仙兒剛來便被比下去,力氣比不過,幹活不夠人利索,虎子到底是男孩兒,面上不在乎,心裡還是在意的,現在被水仙兒贊着,下巴高高地擡起,一臉得意。
“哪裡。大哥更厲害,他還會背孫子兵法呢!”
水仙笑眯眯,眼睛被臉上的肉擠成一條縫,一邊翻炒着鍋裡才鴨肉,将擇好洗幹淨的紫菜放進去,香氣立馬就起來了,她一邊道:“紀大哥厲害,你要長到紀大哥的年紀肯定也厲害,哥說你們紀家的都厲害,隻要跟着幹活就餓不死!”
水仙兒說的真心實意。
爹娘老了,腿腳不便,上頭幾個大哥大姐成親的成親,有孩子的有孩子,要養家。根本管不了她和六哥,自此六哥跟了紀大哥後,家裡就沒少過大米,還常有肉吃,比上頭的大哥大姐家還富卓。
來之前,水仙兒本有顧慮。畢竟紀路驿的惡名鼎鼎,即便跟江秀村隔得幾十裡地遠,但也聽過紀路驿的惡名,臭名遠揚。可六哥在紀家做活拿回家的錢、雞鴨鵝又實打實的,所以六哥讓她來紀家女工,即便是怕,她也來了。
說起害怕,她更害怕餓死。
實在是太多人餓死,在路邊活活餓死的,人都瘦成皮包骨了,肚子還是凸出來的,那是野菜野草都搶不到,隻能煮黃泥土來飽肚,所以死的時候肚子跟懷胎幾個月似的。面黃肌瘦的,看着駭人極了。
來之前哥說隻要幹好活就成讓她放下心來,可真的來了,相處幾日過後,水仙兒便徹底安心了。紀家菜不如外面傳的可怕,紀路驿也并非兇神惡煞。妞妞文靜乖巧,虎子頑劣,可人人都能壓制,她一個外人都能壓制。
紀家有活幹,有地兒住,有肉吃,還有錢收,人也好相處,水仙兒緊繃的心漸漸松懈。不愁吃穿,偶爾還能學一兩個字,是大好的日子,虎子不鬧她,她也能好言相待。
水仙兒日子滿足,山上的六哥日子就不太爽利了。老獵戶當初并無刻意傳授,紀路驿自個就學的一身本領,大有超越老獵戶的趨勢。可并非人人都是紀路驿,胖東更是沒那樣的天賦。一身膘肉在打獵途中礙事,雙腿像是灌了萬斤随沙,無論如何都跑不過老獵戶,别說要跟紀路驿比了。
老獵戶看着胖東一身膘,擰着眉頭,食指扣了扣下巴,異常認真地道:“這身膘肉切來賣,能賣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