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渾厚的馬叫聲有些尖利刺耳地傳來,同時不遠處的院門砰地重重被打上,一個疾跑的腳步聲應聲而去,漸漸消失。雲棉倏地坐直身子,意識什麼,趕忙拉上衣服問紀路驿:“就讓他一個人去嗎?”
紀路驿不滿地皺了一下眉頭:“有人跟着。”
雲棉這才放下心,且不說虎子沒單獨一人騎過馬出行,單單是到水仙兒家的路線他都不一定記得住。萬一走到那個窮山惡水的叽哩旮旯,被懷有惡意的村民盯上,駿馬和虎子的安全都沒有保障。這世道,人命和動物的命都不值錢,銀兩和糧食才值錢。再好的人,被饑餓逼急了什麼都能幹出來。
紀路驿話音剛落就聽到幾匹馬和幾個腳步聲跟上了,離開了老獵戶的家,隻剩老獵戶在後頭咋乎的罵罵咧咧:“一個比一個不省心,給老子平安回來。”
“回來就揍一頓!”老獵戶沖已經遠離的背影喊道,妞妞在一旁探頭探腦,老獵戶轉身摸了摸妞妞的腦袋,稱贊道:“就屬你最省心。大爹最喜歡你了。”
“唉,”妞妞一臉憂愁:“要是虎子沒把水仙姐姐帶回來,我們就分開了,我好舍不得她呀。大爹,我想水仙姐姐跟我一起去城裡。”
老獵戶咂巴咂巴嘴巴,吸了口煙,任由煙在肺裡停留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來:“不早說。要早說,你跟你大哥撒個嬌,比虎子又吵又鬧管用!這幾日吵得我腦瓜子嗡嗡響。”
老獵戶和妞妞站在院子的水井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零星地傳到雲棉的房間,聽不太清楚,依稀聽個聲兒,摸不着内容。動靜不大不小,有些事情停下來了,雲棉也不想再繼續了,青天白日的總沒個節制,不好。于是丢下紀路驿,自顧自地起床洗漱了,等洗漱回來後記紀路驿已經從床上爬起來,将軍裝捋得不見一絲皺紋,好像剛才沒在床上翻滾好幾圈似的,連棉被也疊的整整齊齊,一絲褶皺看不見。
雲棉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紀路驿視若無睹地站在他身旁。不知怎麼起頭的,兩人忽然談起虎子和妞妞兩個小孩的家教問題,雲棉始終如一堅持不應暴力施教,像紀紹興和連月如那樣一有不順心就動手懲罰,應當充分尊重小孩,讓小孩自我成長。同時指出紀路驿對妞妞太過溺愛,在對虎子和妞妞兩個不同性别,卻相同年齡的小孩太過區别對待。
妞妞是捧在手心的心肝,虎子是破鞋子,送都不要。
兩者區别甚大,不公平,雲棉表達。
院兒們雖然關上了,但臨街,還是趕集的日子,外面熙熙攘攘的喧鬧穿透幾道門傳進來,紀路驿垂着眼皮,沉默地聽着雲棉為虎子發聲,其中大部分都是假借他的嘴巴替虎子控訴,虎子本人沒有倒苦水,反倒雲棉,虎子的親嫂子先來倒了。紀路驿沒有出聲,任由他說,隻是在聽到雲棉控訴他把妞妞捧在手心的心肝說出聲打斷:“我的心肝隻有一個人,妞妞不是。”
雲棉還在洋洋灑灑,忽然被打斷,不經過腦子下意識擡眼發問:“那是誰?”
這下紀路驿又不說話了,隻是靜靜地注視着他,滿眼都在說:“你說呢?”雲棉刹住嘴,後知後覺地臉紅了,朝紀路驿方向揮手打斷:“哎,我說兩孩子呢,又沒說我們兩,你别打岔。不然我就翻舊賬!”所謂的翻舊賬無非是紀路驿抛棄他去當兵,和快一年沒有平安信回來這兩件事。
這兩件事翻出來,紀路驿沒話可說,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求饒,再做了個請他繼續的手勢讓他繼續說下去,見他識相,雲棉露出滿意的笑容,繼續譴責紀路驿這種延續惡家風的教小孩方式,見他說多了,下意識清清嗓子,紀路驿識趣地端一杯熱水到他嘴邊,潤潤嗓子。
以為一味傾聽這事就能過去,結果雲棉說了一個多小時後反過來問他,要聽他的意見和想法。紀路驿心裡直犯搗鼓,但面上還是八風不動的樣子,淡淡地道:“你說的都沒錯,我都贊同。下次就按照你說的來,平等、尊重每個孩子的天分和個性。但你也……知道我的暴脾氣,控制不好的時候,就得要你來了……”
兩人在房裡密謀孩子的教養之道,孩子騎着馬車在官道上馳騁,一騎絕塵,超越無數道路上趕路的驢車、騾車以及行人,禦馬并非爐火純青,一股子逼仄的霸道氣息直奔行人,大家紛紛自覺地讓路,以免不幸遇之相撞,那或許就完蛋了,要去見閻王爺了。
官道跑完直接下了鄉間小道,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駿馬跑的不穩,馬背上的虎子搖搖晃晃,不得已隻能籲一聲放慢速度。正因如此,恰巧與前往鎮上的胖東相遇。
鄉村小道兩旁野草都不曾多一棵,過往的車馬疾行激起塵埃飛揚,撲的人一身灰撲撲。荒蕪又落敗,鮮有馬匹出現,胖東不遠處就聽到馬蹄的聲音,多看了兩眼,不料正是熟悉的面孔,遠遠的就喊住虎子,虎子在他面前停下,語氣不明地問:“就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