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僅剩的惱火氣在聽了蔣星堯的話後消失贻盡了。
是啊,今天是他來的第五天了,後天他就離開這裡了。
雖然知道他終将會離開的,但真正提起,去面對時,心境多少有點不一樣。
“需要我服務什麼?”蔣星堯依舊看着她,眸光流轉,“這次不加收費用的。”
利知低聲說:“不是還有兩天嗎……”
“早點做準備。”
利知撇開頭,不去看他,“我好像,也沒什麼需要的。”
蔣星堯淺笑道:“我都可有可無了啊。”
“不,不是的……”利知一時詞窮。
那些另加的項目都是臨時起意,可此情此景,她又能提出什麼呢?
沉默半晌。
蔣星堯沉聲道:“要不,給你洗一次頭?”
*
衛生間裡,洗手池旁架起了梯凳,利知坐在最上層,雙腿踩在最低一層,整個人仰躺着。
溫水潺潺流下,蔣星堯微彎下腰,托着她的後腦勺,修長的手指在濕透的發間小心穿插着。
磁石手鍊時不時碰到利知的臉龐、脖子,冰冰涼涼的,激起一陣的激靈。
蔣星堯每次都會擡起手,把手鍊往上提一提,但很快又會滑下來。
他無奈道:“是不是不太舒服了?”
利知搖着頭說:“就有點涼涼的。”
“手鍊是我奶奶給的,說不能取下的。”
“沒事沒事,不影響的。”
說話間一不小心撞進他漆黑的眸裡,雖是在言笑談話,眼裡卻一絲不苟的。
好像給她洗頭這件事,多麼神聖似的。
蔣星堯舀了一捧水打濕她的發際,手指輕輕按摩着頭皮。
“你的身體還沒恢複,記住别熬夜。”蔣星堯的動作輕緩,卻一點都不含糊地給她交代,“别隻吃外賣,懶得出門可以快送買菜。寫不出小說的時候也别逼自己,适當出去走走。過幾天還是感覺有氣沒力的話,去找宋何調理一下,别自己硬撐着。”
“哦……”利知心裡一陣酸楚,自從下午知道他面試,就意識到他就要離開了,心裡就不由自主地蹦出各種念頭。
利知是初二下學期回的栗城讀書的,當時她住在姑姑家。要說以前是漂泊無定,那麼住在姑姑家則有種不自在感。
上的高中正好離家裡近,在她的堅持下,家人終于同意她一個人住了。
獨居生活正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她也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她以為這種習慣是喜歡,可正當習慣了蔣星堯的噓寒問暖,又即将失去的時候,她開始懷疑了,以前的習慣,也許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而已。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真的不舍得他離開。
利知緩緩閉上眼,深怕眼裡會透露太多的信息。
她甚至羨慕嫉妒他的下一個陪護的人了。
這時蔣星堯的聲音夾雜着流水聲響起,“是不是還要上護發素?”
“不,不用了。”
蔣星堯把可伸縮水龍頭放了回去,取下幹毛巾給擦頭發。
他沒給别人擦過頭發,更何況利知的是長頭發,動作生疏,但輕柔。
利知眉眼低垂,小巧的嘴唇緊緊合着,也沒其他動作,任由蔣星堯一雙大手蓋着毛巾在潮濕的發間胡來,模樣看上去很是乖巧。
蔣星堯不動聲色地看了她好一會,才俯身去取鏡框上的吹風筒。
因為要去夠吹風筒,免不了再貼近利知,利知坐的位置高,蔣星堯一靠近,他的臉與利知的臉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利知像是條件反射般的,往後一縮,怎知估錯了身後和鏡子的距離,身體有失衡往下倒傾向。
蔣星堯眼疾手快地把手繞到她後面,大手掌着她後背,直接把人摁在胸.前。
利知:“……”
這下好了,離得更近了。
衛生間的燈光過分刺白,蔣星堯稍微蓋下眼睑,就能把眼前的人看個清楚。
因為沾過水,整張臉白皙而濕潤,長密的黑睫根根分明,眼晴濕漉漉的,猶如雨後清泉。
蔣星堯一愣,大掌撫上她的臉側,拇指輕輕劃過她的眼尾,柔聲道:“眼睛怎麼紅了?”
利知垂下眸,面對眼前局面多了些慌張,“有水進眼裡。”
多少有點慌不擇言了。
“都怪我,笨手笨腳的,”蔣星堯啞着聲苦笑道,“洗頭都能搞砸。”
最後,利知抱着吹風筒回了房間。
吹風筒的轟鳴聲一響起,她緩緩地吹起頭發,神情有些麻木。
她堅信自己不會在同一個人身上栽兩次的,才會不忌憚地請蔣星堯做陪護,可現在看來是她高估自己了。
或者說是低估了蔣星堯的魅力。
她對内心新牽出來的不舍得,有點抵觸。
過去喜歡蔣星堯的體驗并不太好,因此遇到與喜歡沾邊的感覺,她下意識會抗拒。
她到現在依然清晰記得,韓習冰曾經說過的話:
“你給蔣星堯那麼高調地送過水,都沒人覺得你們有可能。而我隻和他站在一塊,大家就自然而然地覺得我們是一對的。利知,不是我故意貶低你,事實上無論怎麼看,你都沒有一樣配得上他的。”
心裡實在堵得慌,利知拿出手機,點開小金庫,把裡面的數字從左數到右,再從右數到左,心裡順暢了很多了。
利知是在高二開始寫小說的,笨拙地寫友情,寫愛情,沒想到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雖然不多,足以給她帶來莫大的安慰和鼓勵。
之後她就養成了一個小習慣,努力存錢,把小金庫慢慢壯大起來,心情不好的時候打開來看看,壞心情就會被趕走了。
這時蔣星堯的信息進來了:[出來看電影嗎?]
利知盯着鏡子中泛紅的眼尾,然後低頭回:[不了,我有些累了]
那邊很快回複了個好字。
利知把手機一丢,往床上一躺,隐隐約約能聽到外面的電視聲音。
*
蔣星堯放下手機,此時屋裡關了大燈,電影畫面閃爍的光明明滅滅地打在他臉上,映照着那張若有所思的臉。
今晚他有意把再見的話提前說了,結果,并不大好。
翌日,氣氛有些微妙。
早餐時,利知全程低垂眼睑,更是沒作聲,吃完就回了房間。
午餐準備開飯的時候,利知進廚房拿碗筷,蔣星堯正好去拿碟子,兩人的手不期然地碰到了一塊,利知僵了下,連忙縮了回去。
飯後蔣星堯做好水果沙拉,利知端着碗回房了,直到下午才出來。
晚飯除了蔣星堯找話說話,利知除了應答沒有多餘的話了。
坐在隻有自己的客廳裡,蔣星堯覺得心裡憋悶,于是換了運動裝到樓下跑步。他平時隻要有時間也會跑一下步,跑了五公裡還算輕松。
出了薄汗倒是有點口渴了,便直接跑去便利店,本來打算買支礦泉水的,看到冰櫃裡的啤酒,鬼使神差地搬了半打回去。
屋裡依然是出門前那般冷寂,心裡頓時煩悶,随便沖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打開電視,搜了部新電影。
昨天把之前沒看完的熱血電影看完了,說真的,看得沒滋沒味,今天幹脆找部更燃的。
開場就是飛車、爆炸。
看電影,喝啤酒,那神情如老僧入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看動畫片呢。
也不是電影不好看,隻怪他的思緒早跑到十萬八千裡外了。
回想起兩年前,也是疫情局勢在收緊的時候,他看到利知在作話裡回複關心她的讀者,才知道她獨居,還說如果真生病了,自己又搞不定的話,就在小黃魚上找個陪護來照顧。
他就是因為這一句話,開啟了挂名陪護之路。
至于能不能被翻牌,他完全沒底的,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直到他上任還沒被利知翻牌,就把陪護的資料撤掉。
利知找上他的時候,一開始還有點小自信的,也許利知對他還是有好感的?
可是現在,他完全沒把握,也許她之所以請他,隻是因為剛好認識,比較靠譜而已。
喝完第三罐,蔣星堯把罐子捏癟丢到茶幾上,微眯着眼往茶幾上掃了一眼,然後拿出手機拍了張茶幾上狼藉的照片,點開微信編輯朋友圈動态,在部分可見那裡隻勾選了“是知知呀”,然後發表。
電影還在播放着,他眼睛沒離手機,單手開了第四罐啤酒,送到嘴邊喝了一口。
酒水把那雙唇潤得水光潋滟,本人卻渾然不知,注意力仍舊放在手機上,單手快速在手機鍵盤上敲打了幾下,然後自嘲一笑。
他哪來的本事,能讓利知開口留他啊,這一點從決定留下來時就沒有把握的。
利知要是不肯留他,他就直接把真相告訴她,做這個冒牌陪護不過是想追到她。
等酒再上頭些,他就去找她,把一切都告訴她。
*
房間裡,利知架起電腦追劇,看完最新一集,伸了個懶腰開始刷手機,習慣性去點開朋友圈,罕見地發現蔣星堯發了條動态。
喝酒嗎?
[圖片]
利知有些訝異,她見過蔣星堯晚上喝家裡開過的紅酒,那也是小酌怡情。
家裡沒有啤酒的,那他是特地去買了啤酒回來喝,而且看這數量,已經不算小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