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學鈴響,利知收拾好書本,轉頭往外看,就看到倚在欄杆邊上的人。
她收回視線,不疾不徐地把書本收進書包裡,背起書包走出去,在蔣星堯身邊站定,張了張嘴。
“培育路口新開了一家甜品店,”利知說着說着支吾起來,“要不要,去試試?”
蔣星堯顯然沒料到利知會主動約他,先是一愣,随即表情有些複雜,不過很快,他臉上又燃起笑容,爽快地答道:“好啊!”
奶茶店開在人來人往的路口,他們到的時候裡面已經擠滿了學生。
蔣星堯讓利知靠邊站,他去點。走了兩步又折回問:“五分糖的珍珠奶茶?”
利知一愣,“是的,要五分糖。”
半小時後,兩人坐在奶茶店不遠的河湧旁的石闆凳上。利知看了眼蔣星堯的檸檬茶問他:“你喜歡喝全糖的?”
“嗯,”蔣星堯對她一笑,“甜度剛剛好。”
利知回過頭,吸了一口奶茶,狀似閑聊道:“我最近老做些奇怪的夢。”
“什麼夢?”
“夢到多年後的我……”利知回想了下夢裡的她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一經推斷,大概就知道是哪個年紀的自己了。
“36歲的我結了婚,還有兩個小孩,大的是女兒,小的是兒子,兒子還不會走路。至于老公……”
“老公是誰?”蔣星堯追問。
利知頓了下,看了他一眼說:“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不可能!”蔣星堯斬釘截鐵道,“你以後肯定會和我結婚的!”
他話一出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話,臉色微滞,“我是說……”
“你到底是誰?”利知沉靜地問,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看個透徹。
對視了一陣子,蔣星堯知道她不會就這麼被糊弄過去的。
“好吧,我是26歲的蔣星堯。”
26?
利知沒料到是這個答案,“那15歲的蔣星堯呢?”
“我是魂穿過來的,”蔣星堯指了指自己的身體,“他還在這。”
利知腦袋有點懵,“那36歲的蔣星堯呢?”
蔣星堯皺眉,“什麼36歲?”
“在我夢裡,36歲的蔣星堯不見了,留36歲的利知獨自在家,每天以淚洗臉。”
蔣星堯終于理清了,利知以為他是36歲的蔣星堯穿過來的,才導緻她夢裡的蔣星堯不見了。
“可是,26歲的你怎麼會回到這裡來呢?”利知實在不解。
蔣星堯聳聳肩,半打趣道:“可能我的怨念太深,才安排我回來彌補遺憾。”
“彌補遺憾?”利知還想問蔣星堯什麼遺憾,隻見他臉色突然凝重起來,便問他:“你怎麼了?”
“你說你夢到36歲的你,”蔣星堯說,“是不是36歲的利知有什麼事情想要你幫忙?”
利知此時的腦袋很是混亂,“這個我真不知道……”
蔣星堯又問了利知關于夢中的情境,和她入夢的環境,關于她怎麼進夢的都不得要領。
正迷茫的時候,他瞥到利知手上戴着那條,他送給她的手鍊,一下子福至心靈。
手鍊是十一年後的他帶過來的,給她戴是不是擾亂了她原本的磁場?
“利知,”他忽然嚴肅道,“你說上次你把抱枕給帶進夢裡了,那是不是我也可以進夢裡?”
利知倏爾看向他,滿目的不可思議。
*
晚上,利知還是來了蔣星堯租的房子裡。
盡管心裡一直安慰自己,這是26歲的蔣星堯,他有26歲的利知,對她這個快16歲的小屁孩沒什麼興趣的。
可是,還是控制不住尴尬啊啊啊啊。
蔣星堯倒像個沒事人那樣,輕車熟路地給她準備洗面巾和牙膏牙刷,2米的大床上放了兩個枕頭,兩床被子。
“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蔣星堯說,“今晚先将就着吧,如果可以我再搬多一張床進來。”
他看了眼低頭默不作聲的利知,語氣征詢道:“你看這樣可以嗎?”
“啊,嗯嗯嗯……”利知嘀咕道,“就是,我不太習慣睡覺旁邊有人,可能很難入睡。”
蔣星堯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來,“沒事,你就當,當我是空氣,不存原就行。”
接下來蔣星堯好像真要扮演好空氣的角色,沒再和利知交談,蹙眉看了一會教科書就丢到一旁,關了他那邊的台燈,背對着利知躺了下來。
“我先眯一會,你慢慢。”
利知磨磨蹭蹭地把自己收拾好上了床,蓋好被子睡下。
陌生的環境,旁邊還多了個男生,說不别扭是假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蔣星堯給了足夠的安全感,别扭了一會她就睡着了。
混沌迷糊中,她感覺一雙幹燥的手輕輕碰上了她的手,那個手掌很大很溫暖,她内心發出一陣喟歎,徹底墜入夢中。
再次睜開眼,又來到了熟悉的環境——36歲的利知的家裡。
蔣星堯也一起進來了!
蔣星堯肅穆打量着周圍,喃喃道:“這是……這是我要送給知知的生日禮物,她當時不肯收,後來領證前幾天才過戶給她的。”
他還記得過戶當天一早,因為不去公司,于是拉着利知做了兩輪活塞運動,直到行政中心準備下班的前一刻進去辦的過戶手續。
當然這些他是不可能和16歲的利知說的。
而利知也知道蔣星堯口中的“知知”是26歲的她,其實她心裡還沒适應這個奇怪的事實,但又不覺得這種相處違和。真是奇了怪了。
這時一陣嬰兒哭喊聲從門口處傳來,一個女人單手豎抱着一個男嬰進來,她另一隻手輕拍着男嬰的後背,嘴裡說着溫哄的話。
“她”一進來,利知就轉頭留意旁邊的蔣星堯,隻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的女人,嘴唇輕抿着,眼裡的神情随着女人的走近越變複雜。
“她怎麼瘦了這麼多,那雙眼也沒了光彩……”蔣星堯低聲說着,語氣盡是心疼,到最後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利知轉過頭去看“她”,不知怎麼,心髒好像被揪了一下。
16歲,26歲,36歲的她。
她不知道她經曆的和看到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麼,未知讓她産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下意識去抓住蔣星堯的手,胡亂中隻抓住了他的尾指。
“怎麼了?”蔣星堯低聲問。
“我,我想回去了。”
“再等等。”說完他拉着利知一步步靠近“她”和孩子。
他伫立在一旁,歪着頭看着“她”娴熟地把剛才還哭得凄厲的寶寶哄得呼呼大睡。
看着她長睫之下濃重的烏黑,還有消瘦蒼白的臉龐。
畫面似乎定格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縷晨光照了進來,二人幾乎同一時刻從床上醒來。
利知感受到手上被包裹的溫度收了回去,側頭去看身旁的人,原本百轉的心思在看到他眼角下那滴淚之後煙消雲散了。
“那個……你,你沒事吧?”這怎麼辦,她實在不會安慰人啊。
蔣星堯把頭偏到另一邊,順手拭了眼角的淚,用勉強的語調說了句沒事。
利知坐了起來,雙手理了理被壓亂了的頭發,她盤腿而坐,看着窗外的陽光漸漸爬上樹梢,又投了進來。
啊,昨晚忘拉窗簾了。利知想。
她收回視線,看着依舊紋絲不動的人,清了清嗓子說:“要不你給我說說26歲的利知是怎麼樣的吧。”
“好啊,”蔣星堯的聲音像溪水穿過石縫遺留的低喃,他坐了起來,朝利知一笑,“你想知道什麼?”
“26歲的我有沒有變高變瘦了?臉上還有痘痘不?有痘印不?我會做什麼工作?能賺到錢嗎?還有……是你追的,還是……嗯……你喜歡我什麼呀?啊我是說26歲的我,不是現在的我。”
“26歲的你變高也變瘦了,皮膚很好,沒有痘痘,你做了你喜歡的工作,寫小說。到于我喜歡你什麼,我喜歡你待人真誠,還有你這張臉。”
利知指了指自己的臉,覺得很不可思議,“你居然喜歡這張臉!你不覺得不好看嗎?我,我還胖還多痘痘。”
她想說很醜,可是醜這個字她說不出口。
蔣星堯蹙眉思索着,仿佛這是他第一次認真思考容貌的事,“喜歡一個人很難單獨拿一樣東西出來說的,但對于我來說,無論是現在的你,還是十年後的你,這張臉足夠我喜歡的了。”
利知聽了愣在那,她一直對自己的樣貌和身材很沒自信,加上人比較内向,朋友也不多,在學校裡一個人,回家裡一個人,好像,很久都沒有對她說過“你很棒”,“我很喜歡”這類的話了。
蔣星堯的話給她那份自卑注入一劑強心劑,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困在自我懷疑的困局裡,她要走向那個更好的自己!
她挺直腰闆,聲音也堅定了許多,“那也是那時候的利知足夠的好,才吸引了你,讓你喜歡上她的吧?”
“是的,她很好。”蔣星堯想到了那個古靈精怪的利知,臉上變得溫柔,轉念想到夢中的利知,他的神情落寞了,“可是,我沒把36歲的她照顧好。”
“我不太懂,”利知撓了撓頭道,“你們這麼相愛,又不用為錢為前程憂愁,還有一雙這麼可愛的兒女,為什麼36歲的我會過得這麼不開心?”
蔣星堯一頓,轉頭看向一臉懵懂,眼神卻清澈的女孩,忽然心生出不忍。
16歲的她不應該卷進這場風波來的,雖然他不知道這場風波源起何處,他也不知道36歲的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些都不該讓一個16歲的女孩來承受。
他向利知攤開手掌,“把手鍊給我吧。”
“為什麼?”
“婚姻的事,不該讓16歲的你來面對的。”
“也不該是你面對啊,我們都不是那個時候的當事人。”
“我快要結婚了。”蔣星堯說。
“我快成年了。”利知說,“再說了,這條手鍊是戴在我手上才進入夢境的,你确定你真的能在沒有我在的情況可以順利進入夢境,找到36歲的你?”
“……”
确實。他魂穿有一段時間了,一直都有戴着這條手鍊,可一次都沒進入到36歲時的夢境,那是不是隻有16歲的利知戴着,磁場才會發生變化,才能進入夢裡?
蔣星堯把手放下,“好,那今晚繼續。”
*
晚上利知到蔣星堯家的房間時,發現大床旁邊還擺了一張小床,兩張床的銜接處擺了一張長條凳,上面鋪着軟墊。
這時蔣星堯進來了,看見站在門口利知一臉訝異的樣子,便擠進房間裡,自己上了那張小床,把手擱在長凳的軟墊上。
“我們的手放在這裡,這樣你應該比較好入睡。”
“啊哦哦……”
利知心裡舒了一口氣,估計他是看出同一室的不自在,他才搬來床和長凳,這樣就不是睡同一張床,心裡多少得到些安慰。
晚上入睡的時候,利知進入睡眠狀态更順暢了。
這次二人來到廚房,諾大的廚房裡,“利知”正埋頭做菜,她的一頭長發一看就經過精心打理,穿着一條束腰及膝裙,一邊哼着小曲一邊在琉璃台邊上忙碌着。
利知好奇地湊過去看,“她”做的是糖醋排骨和糖醋咕噜肉。
她訝異,她對這種甜甜的東西并不感冒,“她”做得那麼開心,要麼是為了孩子,要麼是……
利知轉頭問伫在後邊,一瞬不瞬盯着“利知”的蔣星堯,“你喜歡吃糖醋類的?”
“嗯。”這一聲應得極其沙啞,像是艱難地從牙縫漏出來的。
這時門鈴響了,“利知”忙停下手頭的工作,洗手跑了出去,開門前一刹那又收回手,整理一遍自己的頭發才去拉開門。
看到門外的人,臉上的笑僵了僵,聲音裡滿是驚訝,“怎麼瘦了這麼多?”
利知連忙追過去,看到門外站着的高瘦男人,正是36歲的蔣星堯!
她下意識看向旁邊的人,他也正看着36歲的“蔣星堯”,眼神多了些探究和審視,仿佛想從“他”身上找到些解決疑問的蛛絲馬迹。
“蔣星堯”笑着張開雙臂,一把抱住“利知”,聲音很是輕快地說:“知知,終于見到你了,我可太想你了。”
之後一家四口吃了一頓忙亂的晚餐,女兒和兒子分别由保姆帶去洗澡睡覺。兩人洗完澡窩在床上開始聊起天。
“蔣星堯”說這三個月來發生了一件大事,“他”不得不閉關處理,好在一切順利,但還是要時不時地回去緊急處理。
“利知”擡頭撫上“蔣星堯”的臉,一臉心疼道:“别熬太辛苦,看把你瘦的。”
“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說完低下頭去親“利知。”
多年的夫妻生活讓兩人對對方每一個肢體語言都極為熟悉,沒一會“利知”就眼神迷離地看着“他”,似有千言萬語的思念要傾訴。
利知在兩人親吻的時候驚呆了,她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呢?夫妻久别肯定要進入這一環的,可她身邊還有蔣星堯啊,她不敢看旁邊的人,可即使不特意去看,也能感覺他和自己一樣,多少有些不自在。
畢竟就這麼看着未來的自己在上演活色生香,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這時“蔣星堯”把“利知”放倒在床上,開始新一輪的親吻。
利知心跳加速,不回頭一回看的是實戰版的吧?還是未來的自己!
不行,心髒有些受不了!
忽然眼前一黑,一隻幹燥的手掌隔斷了眼前的景象。
壓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十八.禁。”
利知不服道:“你不也沒到十八!”
“我靈魂26了,26歲的我已經經曆過了。”蔣星堯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說,“不就是給自己錄像,事後看一遍。”
“……!!!”
他轉而話鋒一轉,“就是和你這個小孩一起看,怎麼都有點尴尬。所以,你别看!”
“……”
利知正醞釀着怎麼反駁他,眼前忽而沒了遮擋,她連忙看向床那邊,隻見“蔣星堯”放開了“利知”,在“她”額頭上親了下,然後低聲說:“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