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摩擦在地上,疼得她腦門青筋一跳一跳,看似平坦的雪地裡石頭頗多,林凜央已經不記得是幾次被拖到石頭上,又被拖下來。頭“咚”地一聲,着地瞬間,林凜央幾乎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她甚至能感覺到一塊尖石刺進頸椎彎處皮膚裡,卡在那當口兒,将一小塊傷口越磨越大,越磨越深。
這時候若是有人能搭把手就好,襲擊的地蔓腳腕處的地蔓,任意幫忙處理一個就好,她便能騰出精力,祭玉令撐禁制。
林凜央咬牙強迫自己忽略背上所帶來的疼痛,喘着粗氣如是想,複而又否定,天寒地凍,山高路遠,怎可能會有人出現在這,就算有别人也不一定願意幫……
就在林凜央邊對付地蔓邊想對策時,“刺啦”一聲,快要合并的一角撕開一個大口子,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站在兩面地蔓牆夾角處。
對方背着光,林凜央看不太清,寒風攜帶着的梨花香,甫一吹進,吹得心湖漾漣漪,也吹皺了眉。
對方目光一落在正被倒拖行的嬌小身影上,一手執劍,披荊斬棘朝林凜央奔來。“呼”,手起刀落斬斷腳腕處地蔓,蹲下一把抓住林凜央胳膊放在肩上,讓其趴在背上,一手将劍擲出,赤色劍光擊落煩人的地蔓,欲起身,隻聽見背上人道:“你護法,我撐禁制,跑是跑不出去的。”
對哦,這可是地蔓,從地裡長出的東西,除非禦劍,否則沒人跑得過它。
惜雙心笑自己急糊塗了,擡手用鏽掉的長劍準備護法。
護法一般都是設個低階結界,讓正在施法的人不被外界打擾,可惜雙沒有那本事,隻能打跑企圖靠近的地蔓,好在這地蔓隻是聽起來比較吓人,實際上還是很好對付的。
——比如,斬斷不會複生;你若是隻打不斬,它會愣在原地,暈乎乎好半晌後,才發起下一輪攻擊;成網後、負責關門的地蔓行動緩慢,負責攻擊的地蔓,就更傻了,隻會胡亂戳,有沒有命中要害它可管不着,且是輪番戳,若是一起上,惜雙有十隻胳膊都應付不來。
林凜央乘惜雙轉移地蔓注意力之時,取下腰間玉令,靈力注入匕首,化為長劍,心吟咒,繞着正揮劍的惜雙,在被雪裹着的地上畫了個供兩人休息的圈。
霎時,一隻泛着金光的小鳳凰圖騰懸在圈内上空,用長劍畫成的圈,雪地裡凹進去的部分,也染上了金光。
林凜央再也堅持不住了,腳腕處的疼痛使她踉跄兩步,向前倒去,在跌坐在地上之前,用劍尖撐了下地,緩沖一下,而後像洩了氣般跪坐在地,忍不住地抽着氣,以此來緩解疼痛。
地蔓陰魂不散,尖溜溜的荊棘剛碰到禁制,立刻被彈出去老遠,力大得裹在土裡的根都抽出來一截,饒是如此,仍有不少地蔓前赴後繼甩過來。
惜雙微喘着看着外頭群魔亂舞的地蔓,幾息後在林凜央面前蹲下,将長劍放在一旁,托起她一隻小腿,凝眉查看鮮血淋漓的腳腕。
林凜央不解,這個人為什麼每次看到她的傷,臉色就那麼黑?
惜雙單手從衣擺出扯下一塊白布,纏住傷處,将腳輕輕放在地上,捧起另一隻腳重複剛才的動作,兩隻腳都包紮好後,席地而坐,道:“走得匆忙沒帶藥,所幸地蔓無毒,且皆是皮肉傷,血也止住了,先簡單包一下,不讓傷口落灰碰水即……”
“你怎麼回事?”林凜央語氣微愠打斷他。
惜雙正低頭整理因打鬥而弄皺的衣物,聞言,擡頭滿臉疑問看着她:“姑娘如此對待救命恩人,實有不妥吧?”
林凜央在看到惜雙那一刻,情緒十分複雜,又驚又喜——驚的是,在高山之上能看到最不可能卻又最想看到的人;喜的是,因為自己不會葬身昆侖虛了。
她明明已經用不太友好的态度趕走了惜雙,他卻複又返回,救她于水火之中,一時心裡沒來由地有些惱。
這惱,多半還是沖自己的。
林凜央臉色緩和下來,看了一圈,正在被抽打的禁制屏障,道:“我靈力低微,此禁制撐不了多久,你打算怎麼辦?”她低下頭看了看掌心,繼續道:“眼下自保都難,萬一……”
不等她說完,忽的惜雙湊過來,道:“你在擔心我?”
林凜央感受到惜雙頭部快速移動帶過來的微風,及嘴唇一張一翕呼出來的熱氣,一股腦兒拂過側臉,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臉上直達心底,她想他靠得更近,但身體卻背叛了心。
——林凜央面無表情擡起頭,平視前方,用腳跟往另一側挪了兩步,道:“先生連昆侖虛最高處都能上來,屍群都奈何不了先生,能力定在我之上,何來擔心一說?”
惜雙怏然聳肩,生硬地轉移話題:“接下來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
林凜央非常想這樣回他,但又害怕過快的心跳,會使她舌頭打結,隻得沉默着将手背貼着朝上的劍尖,輕輕一挑,血珠滲出,順着度了層金光的長劍凹槽滑落,凝結成一朵血色霜花。
“拿着,”林凜央将長劍遞給他,“血祭了的霜白利刃,能使地蔓無法近你的身,上頭殘存的靈力,足以保你至下山都安然無恙。”
惜雙定定地瞅了她半晌,林凜央執劍的手都有些發酸了,盡管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任他瞅着。
臉被看得有些發燙,林凜央頭偏向令一邊,小鳳凰金光越來越暗,禁制被地蔓一次次擊打後,一個個淡金色微透明的痕迹,很像剛上天山峰那會,戰風用鞭子抽打她時所形成的傷。
“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他突然開口,聲降低音拉長。
“什麼?”林凜央回過頭。
“你全身心投入的時候很漂亮。”
在她回頭的一瞬間兩個鼻尖差點碰個正着。不知何時那張妖冶衆生的臉頰湊得離她格外近,正用他那勾魂奪魄的桃花眼瞅着她,仿佛想瞅進她心裡。
林凜央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得連将頭往後靠,手忙腳亂中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摔地上,忘憂右手攬住她右肩,左手扶着她的左肩,終是沒倒在地上,同時林凜央一時沒拿穩劍,利刃挨着下颚線劃出一道鮮紅的口子。
兩人對視了須臾,林凜央回過神來,伸手替他擦去血迹,肌膚的溫熱随着手指蔓延全身,那感覺甚是美好,仿佛凍僵了的人碰到一團烈火,她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林凜央不想拿開,甚至用手掌托住他的下颚,察覺目光依然定在她臉上,本能回望,猛然發現氣氛有些尴尬,立即推開站起,起得有些猛,一陣暈眩,避開惜雙要扶她的手,執劍撐了下地。
噗的一下,鳳凰圖騰被青刺戳破,閃着金光的小鳳鳥噌地飛出,用最後一絲靈力,将周圍地蔓絞得粉碎。
在愈漸消失的金光中,林凜央将劍重新遞給他,問道:“隻有半盞茶時間,你走不走?”
惜雙拾起地上鏽迹斑斑長劍,晃着道:“我有劍。”
“這是劍?”林凜央匪夷,意識到有些失态,掐了一下掌心,委婉道:“你适合使更好的劍。”
“這不是我的,是我夫人的,我把她弄丢了,找了她十一年,前不久終于找到了,可她,忘記了我。”
說這話時,惜雙一直看着她,昏暗的光線也沒能泯滅掉藏在眼底深處柔情。
林凜央一隻眼睛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眯起眼睛有些疑惑。
嗯?突然憶往昔了?
對于惜雙的過往,林凜央也不是完全不好奇,人整個一老狐狸,精明得很,但凡觸及到他不想聊的話題,總能不動聲色地轉移,或是連吓帶蒙地蓋過。
久而久之,林凜央對惜雙沒什麼想要深挖的心了,何況,她自己事這麼多,實在沒閑心一天天去跟他咬文嚼字,品話外音。
今天在這種不适合的時間和地點,他的過去如竹筒裡的豆子,呼啦啦往外倒,砸了她個措手不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特别是“我夫人”這三個字,砸得她臉生疼生疼的,比腳腕子還疼。
“哦,那是得好好保管。”林凜央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在他們墨迹的這段時間裡,新的地蔓似雨後春筍,複又破土,頃刻抽成半人高,一排排青竹似的,但沒青竹那般挺拔。
“這渾水可不是那麼好趟的,”林凜央面露寒光,将劍拔出,劍尖斜指雪地。
“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