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所到之處,花草樹木皆被禍害得一片狼藉。
原本枝葉足以遮天蔽日的食人谷凹進去一塊,仿佛被捅了個窟窿,月光順着窟窿漏了下來,給漸漸平靜的大地鋪了一層白霜。
常年暗沉幽靜封閉環境裡,無風自起一陣窸窸窣窣,仔細聽還能分辨出一兩個字詞。
“什麼?下沉?”于淺驚道,“好好的怎麼會下沉?”
“不到半盞茶功夫,這裡将會全部沉至地下,如果你想追求刺激,我不介意說完再走。”說完,安信一手推了一把林凜央,一手把坐在地上的于淺撈起。
“我來吧。”林凜央從安信手中撈回于淺,一邊擡起于淺的左手繞過後脖子架好,一邊道:“這五個是我天穹派的人,麻煩你幫我捎出去,于淺現在沒法走路,我攙着她才能走。”
安信看了一下這一地隻剩下一口氣的修士,“怎麼捎?”
林凜央:“我讓于淺帶了傀儡符。”
于淺立刻從懷裡掏出一把黃紙符,遞給安信。
“你們天穹派好歹是數一數二的大派,出來執行異務,怎麼連這種掉身份的符都帶上了?”安信嘴上說着,長袖一揮,默念咒訣,符紙一一落在修士身上,四個人先後站起。
“請随我來。”安信話落音,不知被什麼給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那五人也跟着一個趔趄。
安信:“這是低級傀儡符紙???”
見此境況,林凜央一臉凝重。
于淺:“啊,對不起,我隻畫得出低級傀儡符紙……”
傀儡術到底是鬼族之術,修為越高者,越畫不好。
低級傀儡符紙隻會跟着傀儡主做同樣的動作,聽不懂指令。
這就意味着,半個時辰内裡安信跟五人綁定了,沒法幫林凜央救忘憂。
林凜央覺得有點不對勁:“等等,怎麼隻有四個人起來了?”
“我隻帶了四張……”于淺低頭翻了須臾兜,最後給出答案。
安信懶得再廢話,背起唯一躺屍的修士,率先走了,後頭四個傀儡修士跟着彎了一道腰,木偶人一般僵硬。
“那他怎麼辦?”于淺指了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忘憂。
安信停下腳步,朝林凜央微微颔首:“她的人,你問她。”
忘憂似乎聽到了于淺的話,偏過頭耷拉着眼皮看着這邊,眨眼都十分吃力的樣子。
月光打在他側臉上顯得愈發蒼白,嘴角挂着血迹,傷口溢出的血斑駁了白衣。
大地猛烈震動,倔強的冷杉搖搖晃晃。
燈草吓得萎了一多半,即将裂開的地把粉草扯得七零八落。
林凜央明顯感覺到地在下沉。
沒有多少時間了。
“等我。”林凜央對着忘憂做了個這樣的口型,攙着于淺就往外走。
“你就這樣把他丢在這?”于淺一臉震驚看着林凜央,後者一言不發三步并作兩步趕着路,表情冷得于淺不敢多話。
震動愈來愈烈,已經到了三步之内必有一摔的地步,他們到達出口時食人谷沉至腰間。
安信的腰跟林凜央的腰差距還是有點大的。
面對大半個人高的坎兒,林凜央二話不說半跪在地,雙手十指交叉掌心朝上,“白澈在西北處一裡地外等着,叮囑他,盡量低靈力禦劍。”
于淺本來回頭看忘憂,聽到林凜央的話,轉過頭來,不禁問道:“為什麼?”
“别多話了,快點行不行?”在上頭伸着手接她的安信等得不耐煩了。
大地劇烈搖晃着,周遭一切都在劇烈搖晃着,坎兒上土随着震動撲簌簌往下滑。
林凜央拍拍大腿,用冰冷的語調催促她。
從谷中到谷邊這段距離中,于淺已恢複得差不多,至少能行動自如了,她不想碰安信,試着運靈力禦劍飛行,可雙手暗淡無光。
看來隻是恢複了體力。
無奈,于淺隻得左腳踩着林凜央手掌,右腳蹬着滑溜溜的坎兒,把手遞給安信,後者稍施靈力就将她拉了上來。
于淺想對林凜央說些什麼,剛回頭就看見她已經跑得隻剩一個黑點了。
看到她跑這麼快,于淺想起還要搬救兵,立即撐地拔腿就跑,不明就裡的安信吃了一股子灰塵。
要是還能再跑快點就好了,林凜央這樣想着,又加快了腳步。
周圍一切都在土崩瓦解,大部分地已經下塌,變成深不見底的洞,仿佛能吞噬一切。還有的地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如地心被掏空了版下塌。
林凜央左眼本就不太好使,在不甚明亮環境中,更加看不清楚,她必須十分小心才不會掉進坑洞。
林凜央小鹿般輕盈的身姿在一片狼藉的食人谷中穿行,她所踩過的粉草地全都下沉不見,路過的地方已經沉至底,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
林凜央沒有回頭,像小獸一樣悶頭往前沖。
前方若隻剩坑洞,無路可走,她便拿着霜白利刃,随手砍下最近一棵樹,借着即将沉下的空當為跳闆,跳到對面。
她心裡隻有一個目标,周遭所有都落不進她眼裡,什麼都與她無關。
林凜央仿佛跑了很久很久,實際不過幾十息,心髒猛烈地撞擊胸腔,下一刻就要沖破胸膛,不知是恐懼在作祟,還是因為跑太快。
腦子嗡嗡響,塵土四起,視線模糊,那團白影在她眼瞳中越來越大,距離越來越近。
短短幾丈距離好似無限被拉長,怎麼都跑不到目标終點。
砰——
因為跑得太專注沒注意後方的冷杉随着地面的下沉,失了重心朝她當頭砸來。
林凜央被這一砸往旁邊的大坑倒去,霜白利刃縮成匕首,将其刺入坑壁上。可是因震動而土質疏松,毫無作用,林凜央扒着壁,握着柄快速下滑。
漏雨偏逢連夜雨,食人谷最後一課大樹掉入坑中。
至此,食人谷全部下沉,無一花一木幸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