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是出了名的家風嚴正。整個家族雖是武将世家卻不過度開枝散葉,也因此家中人際關系簡單,子嗣們不論子女不分嫡庶都能接受當代名士的教導。
小馬後進宮之前在京中并無才名,但這三宮六院的事情打從交到她手上就沒出過什麼大亂子。就算是嫌棄小馬後長得醜的皇帝李琨也不得不承認沒人掌握後宮能比小馬後做得更好。
“娘娘——”
大宮女哪裡會想到從不遷怒于人的小馬後會把火發到自己頭上?她吓傻了,一手捂着自己的臉,一手撐在地上讷讷的。
“區區一介宮婢也敢以下犯上、忤逆僭越還沖撞主子。本宮就是命人将之拖出去打死也不為過。”
葉棠一頓,擡眸,冷銳如刀光的眸光在場妃嫔們的身上走過一圈:“本宮說得可對?”
方才還在看好戲的妃嫔們脖子後面一涼,隻覺得葉棠身上散發出的威壓像是有實質一般,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于是不論心中在想什麼,妃嫔們口中都老實地答:“是,娘娘說得對——”
林清秋不傻,她哪裡聽不出葉棠這是在指桑罵槐,同時也是殺雞儆猴?但她的位份不過是二品昭儀,對待皇後她面上還是要端着恭敬的。
妃嫔說白了也是妾,而妾是什麼?就是下人。隻要皇後還是皇後,天大的寵妃見了皇後也沖撞不得,否則寵妃也不過是個随時可以拖出去受罰的下人。
想到名正言順地坐在自己心上人身邊的人不是自己,自己隻是一個别人想罰就罰的下人,林清秋暗自咬牙,心中委屈酸楚得冒泡。
葉棠才懶得管林清秋的物傷其類。
她自己犯賤給李琨當小,還要怪正室擋了自己這個“真愛”的道兒。這是多大的臉呢?
“不過今個兒正值開歲。大過年的,不宜見血。”
葉棠拿起茶盞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那大宮女見她松口,臉上立刻露出些光彩生機來。
“爬出去跪着吧。”
“爬……?”
大宮女臉上閃過遲疑。
葉棠扯起嘴角:“還要本宮教你如何爬?”
臉上開始紅腫起來的大宮女悚然一驚,連忙口稱“不敢”,形容狼狽地爬着出去了。
殿内一時寂靜,妃嫔們見葉棠發作了大宮女,都當事情到此為止。少不得有人在心中嘀咕:繼後這是長心眼了啊,知道拿發作别人把要不要發作林昭儀這事兒給糊弄過去。這樣既不會得罪皇上,也有台階下,還保住了皇後的威嚴,倒真是一舉三得了。
誰知葉棠臉一轉,朝着林清秋就道:“林昭儀說得不錯,本宮貴為六宮之主,掌宮規正宮闱,自當賞罰分明。今日要如何罰你都是不過的。”
跟着葉棠就用能氣歪人鼻子的嘲諷語氣道:“可好妹妹是皇上的寵妃,是皇上心尖尖上的朱砂痣,本宮哪兒敢處置你呢?怕不是想要皇上來與本宮鬧上一場。”
說罷葉棠還笑了起來,那笑容要多婊有多婊。
——林清秋能蓮言蓮語惡心她,還不準她婊裡婊氣惡心回去嗎?不過惡心人而已,誰不會啊?
“妹妹的處置就讓皇上來定奪吧。”
衆妃嫔沒想到葉棠竟然敢把話放到台面上說,一個個目瞪口呆,有人甚至摔碎了茶盞。但這點動靜遠不及窸窸窣窣的交頭接耳聲。
葉棠把茶盞放回去。含着笑道:“不過妹妹來晚了,我這裡的座兒卻是分完了的。事到如今再動誰的座兒都不合适。橫豎皇上疼你,妹妹便委屈一下,在下頭等着皇上來為你賜座吧。”
言下之意就是:皇帝不來你就不用坐了,站着罷。
林清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就跟開了染坊似的。葉棠看也不看她,隻讓宮人将屬于她的那份茶水糕點給她送到面前,擺到地上去。
衆妃嫔本來就是來看戲的,是皇後演醜角還是林昭儀演醜角她們都無所謂。
這會兒見獨占恩寵雨露的林清秋站在原地跟篩糠一樣抖,腳下還擺着幾盤瓜果點心跟墳前貢品似的,不由得讓心裡的笑浮到了面上。一個個望着林清秋,止不住地哄笑。
林清秋這般受辱,她身邊機靈的小宮女早就跑去通禀李琨了。
李琨有意晾一晾繼後。他要讓她知道沒了他這個當皇帝的支持,她這個皇後也不過有名無實的空殼子,以後再不敢為難他的心上人。
沒想到這邊他連一盞茶都還沒用完,那邊就來了人禀報他說:“娘娘受了奇恥大辱!”
這還如何得了?李琨一披大氅,立刻就憤怒地朝着繼後的栖鳳宮去了。
待他在路上聽完繼後發作的前因後果,一腔憤怒立刻冷卻下來,這才發覺自己着了繼後的道兒——他拿自己不到家宴威脅她,她卻反過來制住他的心上人來威脅他。家宴他晚到一刻,她的心上人就要多受一刻的羞辱,這比他晾着繼後一個人主持家宴、讓繼後丢臉更狠,簡直是連本帶利地報複了回來。
偏偏他還不能說她有錯。
林清秋遲到是闆上釘釘的罪過,繼後身為皇後确實有處罰林清秋的權利。但她不光沒罰,還放話出來自己不敢罰皇上寵愛的女子,把如何處罰林清秋推給了身為皇帝的他。
如此一來他非但不能指摘繼後心胸狹窄、不能容人,還不能不罰林清秋了。
畢竟他是皇帝,是一國之君,不能因偏寵妃嫔就苛待皇後,自行亂了宮規。否則傳出去,别說是前朝那些老古董得鬧得慌,就連那些個賊眉鼠眼的史官也得給他記上一筆,說他沉迷女色,偏寵昏庸。
因着這些,李琨進入栖鳳宮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副溫潤的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