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妤蹙眉,微微颔首。
“我想,陳浠是選定了陳韫做他的替死鬼,因此要讓陳韫徹底噤聲。”黎瑛雪所想與柳妤一般無二,“陳韫是在家裡死的,陳府放出的消息說是自盡。”
柳妤眉間的褶皺更深了些。
“莫非,陳韫的屍首旁還留下了一封信?”一直坐在一邊品嘗桂花糕的謝安白,在咽下最後一口桂花糕後,悠悠開了口。
黎瑛雪愕然看向謝安白:“你如何得知?”
“既然是畏罪自盡,總該留下一封認罪書,緘默不言的自盡有何誠意?”謝安白的話說的輕巧,語調上揚,帶着些戲谑的意味。
“給陳浠做了二十多年孝子,給他當牛做馬,為陳浠馬首是瞻,最後用命給陳浠擋下這劫數,倒也算是死得其所。”謝安白陰森森地冷哼一聲,拿起一把刀開始在香蕉上雕花。
黎瑛雪和柳妤默不作聲地對視一眼,心頭泛起一陣酸澀。
刀尖劃過香蕉微微發黑的表皮,将一小塊蕉皮剜了下來。
“姐姐,你無端蒙受牢獄之災時,陳韫對你不敬,他死不足惜。”此時的謝安白已經收起了剛聽聞消息時泛濫的同情心,腦中浮現的皆是黎瑛雪在獄中被粗暴帶走的場景和她紅腫的雙手。
“況且,幾兩銀子,幾貫銅錢便能讓他失了為官之道,讓百姓的冤屈無從申告,這樣的人死了,也算是為民除害。”謝安白幾番話說的一句比一句冰涼,握刀的手一直沒停,語落之時,手下已雕出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劍蘭。
一朵黃中泛黑的劍蘭孤立無援地紮在一根熟透的香蕉上,卻切實地堪堪立住了。
謝安白的話振聾發聩,黎瑛雪緩了幾秒,才接下去說道:“确實是陳韫的認罪書。陳韫承認買兇刺殺鄭坎,也承認買兇刺殺少卿。”
“同一名刺客嗎?”謝安白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柳妤熾熱的目光随着謝安白的問話投射過來。
黎瑛雪不知其中緣由,随口應道:“這倒是沒有提及,不過刺客至今仍不知下落。”
當初鄭坎被殺時,捉拿鄭坎的人是首輔所派,黎瑛雪并沒有向謝安白提過這件事。後來柳妤查探時,排除了許多二品以上的官員,但是首輔始終在她的懷疑之中,隻是,柳妤也刻意沒有給謝安白透露消息。
謝安白偶遇的那夥黑衣人,似乎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隐沒在了京城的風浪之中。
謝安白沒想起那夥黑衣人,而是悄悄因為黎瑛雪的話松了一口氣。奚芫,還有重見天日的希望。
“陳韫可有供述刺殺鄭坎和少卿的緣由?”柳妤冷不丁地問道。
“陳韫說,我下獄之時,他一時鬼迷心竅,想去找家父讨些賞,這才铤而走險指使鄭坎下手傷我。後來,查明我是被常峪陷害,他擔心事情敗露,才買兇滅口。”提起那段往事,黎瑛雪還能感覺到指尖隐隐作痛。
柳妤一邊聽一邊思索:這倒不像是胡編亂造。
“那少卿呢?少卿與他無冤無仇,他作何解釋?”謝安白怒火中燒。陳浠兵行陰招,她找不到他為非作歹的切實證據,但也想聽聽他如何嫁禍于人。
“少卿——”黎瑛雪默然片刻,不疾不徐道,“陳韫說,常峪已然認罪,少卿卻不依不饒地追查他。他擔心遭人陷害,便派刺客假扮陳家仆從,設局引誘少卿到無人深巷中,趁機刺殺。”
“哼,”謝安白冷笑一聲,“作案過程倒是明晰,但是這動機恐怕有點牽強。”
若是持身端正,被追查又如何?隻是因為大理寺少卿對他有所懷疑,便痛下殺手,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
“正是這牽強才看出他心虛,更顯得他像是主謀。”柳妤将謝安白的話接過去,“陳韫這麼一說,人們都會下意識認為,是他指使常峪陷害郎中和謝将軍,并非是郎中下獄之時才鬼迷心竅。這樣一來,陳浠就徹底被摘了出去。”
“沒有人知道陳韫與首輔交易了什麼,即便有人有心查探,也自會得知陳韫與首輔密會之後,郎中便立刻被釋放。”柳妤輕輕歎氣道,“少卿雖查明陳韫與此案并無關聯,但也并未留下物證,而呂轍,他更不清楚少卿是如何查到構陷案的主謀實際上是陳浠。”
“所有跟陳浠有關的線索都沒有證據,但這封認罪書卻清清楚楚擺在那裡。”說到這裡,黎瑛雪也洩了氣。
陳浠步步為營的安排之下,潑天的罪名已經牢牢扣在了陳韫頭上。
“這兒子,還真不白養。”謝安白冷嘲熱諷道。
陳韫這般認罪,即使謝安白出面也不能證明陳浠是主謀。為今之計,要麼找到陳韫與構陷案無關的證據,證明少卿真正欲查之人并非陳韫而是陳浠,要麼找到奚芫,證明刺客是由陳浠指使。
謝安白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餘朔手裡總該留了些線索。而奚芫,若是能尋到,謝安白不想她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京城并非江湖,謝安白不能如大俠般懲奸除惡,将陳浠一刀斃命,隻能循着朝廷的規則,與惡人周旋,尋律法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