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坐在對面一動不動的女童,竟是煊熠皇後的女兒,也就是三年前皇帝指婚給哥哥的容意公主,江宛。
“所以……那女童是眼睜睜看着母親沖進火海,而後化作焦屍被擡了出來的……”宮澤塵後知後覺,頭皮發麻。
記憶中那女童的冷靜鎮定與周遭衆人格格不入,細細想來倒真和蕭榮有幾分相似。
許是内心湧起對那女童的同情,看着蕭榮蜷縮在石獅一角,宮澤塵忽覺心疼不已。
他挪過去,燒焦的袖管輕輕環住她肩膀,卻發現自己的眼淚不知何時也砸在了手背。夜色吞沒了西遙城的火光,兩顆灼燙的淚珠墜入廢墟,在滾燙的餘燼中蒸騰成無人知曉的霧。
見一個臂膀搭了上來,蕭榮不由自主地抽走身子,“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本官頂天立地,不需要他人的安慰!”
宮澤塵沒有再湊過去,隻是解釋道:“抱歉,我隻是突然想起小時候遇到的一個女孩兒,也是在這樣的屍圈火海,她眼睜睜看着母親喪命于火海,卻沒有一個像我祖母那樣的人抱抱她。如果有越界,望蕭大人原諒。”
蕭榮聞言一怔,緊接着兩串洶湧的淚水滑過臉頰,“她需要的不是擁抱,而是能回到母親進入火海之前,一定不要母親踏進去,她的女兒比這天底下的任何人都需要她!”聲如嘶吼,比她在公堂上還要激昂。
宮澤塵心頭被無形的石錘猛然一擊,想要說些什麼,卻啞口無言。
蕭榮深呼吸,強迫自己調整好情緒,将地上散落的簿冊收拾好,搬到了自己的住處。
見她忙碌起來,宮澤塵也不好意思閑着,便跟在後面幫着搬,他怕說多錯多,就保持沉默。
“大人,我想城西潘姑娘那裡也許需要你,這裡就交給我吧。”他思來想去,眼下自己能為蕭大人分憂的就隻有這點小事了。
蕭榮的心情平複地差不多了,也覺得方才自己的言語有些過激,見宮澤塵還算有眼力勁兒,便囑咐了一句:“那好,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簿冊,直到我回來。”
聽她語調平緩,宮澤塵才踏下心來。
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是鎮北軍在城外練兵結束後返回的隊伍。
蕭榮沖了出去,擋在隊前,舉起腰間的金鑲白玉令牌。
隊首的長官擡手,勒令停止。
“各位将士們,西遙城有禁物暴露,目前還在城西,可否請将士們随我前行,把禁物護送到城北廟宇?”蕭榮語氣緩和,一點也聽不出方才的波瀾。
那長官一進城就聽聞她在朝堂上“傷風敗俗”的事迹,不禁心生厭棄,瞥了她一眼道:“蕭大人身居高位,有命令下達,我等豈敢不聽?但……”他頓了頓,“這天色已晚,将士們操練一整日,身心俱疲,合該問問将士們願不願意!”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隊伍怨聲載道,你一言我一語,叽叽喳喳。
蕭榮無奈,她也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強人所難。
這時,宮澤塵跑了出來,站在蕭榮身邊。
“各位将士哥哥們,可否給小弟賞個臉,小弟頗有些家産,若是大家願意跟蕭大人走一趟,我給大家夥每人一錠銀子吃酒!”
蕭榮沒有阻止他,也是想看看這樣奏不奏效。
抱怨聲驟然停止,緊接着是細細簌簌交頭接耳的算計聲。
那長官見宮澤塵衣着打扮的确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也頗為所動,“小兄弟出手這般闊綽,真是這西遙城的稀罕事,那大家夥就跟蕭大人走一趟吧!”
宮澤塵臉上毫無得意的神色,隻是沖蕭榮微微一笑。
“感謝三公子出手相助,今日花費的銀兩,他日定當全額奉還!”蕭榮雖神色鎮定,眼神中卻透着幾分欣賞。
宮澤塵沒有回答她,而是轉向将士們喊道:“大家夥可聽見了,這是蕭大人賞給大家的酒錢,可不要辜負蕭大人的美意!”
“一定!”衆将齊聲道。
夕陽西下,蕭榮戴好面具,領着一隊鎮北軍策馬疾馳。
城西一陣煙塵還未散盡,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刺鼻的迷香氣味。她的心沉了下去,知道事情不妙。
趕到城西時,潘玉麟和幾名暗衛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面色蒼白,呼吸微弱。蕭榮翻身下馬,迅速檢查了潘玉麟的脈搏,确認她隻是昏迷,并無大礙。
她擡頭環顧四周,發現超過半數的馬車内本該堆積如山的銅器已經不見蹤影,地上隻留下淩亂的車轍和馬蹄印。
“玉麟,醒醒!”蕭榮輕輕拍打潘玉麟的臉頰,試圖喚醒她。
潘玉麟的睫毛微微顫動,終于睜開了眼睛。
看到蕭榮,她猛地坐起身,急切道:“大人,銅器被匪寇搶走了!那些匪寇……他們的身手不一般……和鎮北士兵的如出一轍!”
蕭榮眉頭緊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她扶起潘玉麟,沉聲道:“你先别急,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潘玉麟喘了口氣,繼續道:“我們剛把銅器裝上車,準備運回城北廟宇,突然沖出一大隊匪寇。他們人數衆多,身手了得,尤其是他們的配合和步法,明顯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我們人手不夠,雖然勉強抵擋,但對方突然借着風沙的掩護使用了迷香。我當時就覺得不妙,讓不少弟兄們服用了醒毒劑,卻無濟于事,還是昏迷了。”
“迷香……鎮北軍……”蕭榮低聲喃喃,随即轉身對潘玉麟說道,“玉麟,你立刻帶人去追查那些匪寇的蹤迹,這裡風沙大,他們還沒走太久,應該能留下腳印,趁天還沒黑,你拿羊皮卷畫一個地圖給我,标好他們撤退的方向。好在你和他們周旋的久,他們還沒來得及把所有禁物運走,咱們也不算是功虧一篑!”
潘玉麟的眼中閃爍着熾熱的光芒,銅器丢了,蕭榮非但沒有指責她,還能如此沉着地思考對策以盡量挽回損失,心底湧起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