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葉家，葉相晞的經曆更甚于太陰。

便是偏執，也是常情。

無論是紫霄，還是太初元清，都将之歸因于自身，愧于未能阻止，使之牽涉無辜之人。

故而即使長眠被擾，九劫涅槃中斷，生機斷送，不得不以道體平複因果，祂們也未曾苛責。

平息因果，說來輕巧，但被波及到的時空與無辜受累的人都需撥亂反正，便是那凝聚了大道道果的道體也不過堪堪足夠。

不是太初一定要赴死，而是因果往複，無可更改。

祂當時接下了這段引得明儀道尊都不得不插手時空回溯的浩大因，自然也該接受造就了如今的必然果。

希夷倒是不想接手，但祂若是不接手，當日大道清算之下，無論是大玄，還是葉相晞，都會化作劫灰，蕩然無存。

太初元清即會因無辜之人獻祭道體，自然也願意給與葉相晞一個機會。

問心階，為他而設。

當然，若是執迷不悟，祂隕沒之後，再無後顧之憂的大玄，自有天道孕育下一任氣運支柱。

隻是孕育需要時間，難免磕磕碰碰。

不是不能，但最好不要。

太初看着葉相晞那雙通紅的眼睛，歎息一聲，鄭重而平和的述說着。

“太初元清當真是你内心深處的執念嗎？”

“即便多逢魔孽，你依舊選擇了蒼生道，不是嗎。”

“你所執着的，是哪怕如此你依舊選擇了蒼生道，是在選擇修蒼生道卻不再濟世救人，反而冷眼相待，仿若麻木的痛苦。”

葉相晞蓦然張大眼睛，正想說着反駁什麼，但張了張嘴有什麼都說不出來，心神震蕩之間一口朱口溢出，血濺天梯。

話語之間，那一道道金色的枷鎖已經遍布太初周身，連一直在禁宮小世界的蘇清明也因此受到影響出現同樣的紋路。

時間在即，太初置若罔聞，笃定而肅穆的說道。

“這是你選定的道，是你在修道，不是道去改造你，修成什麼樣子，都是你的道，變成何種模樣，也全在你心念之間。”

“哈哈哈…咳咳，是嘛，哈哈哈……”

葉相晞喃喃自語，抓緊胸前不斷落血衣襟，低低的咳着，笑着，仿若一瞬瘋魔，又仿佛終于得以解脫。

太初淡定的看着葉相晞，感知着輪回法則已經開始補全世界，感知着蘇清明開始消失，耐心的等待着，即使祂如今的感知已經很遲鈍了。

這個過程是不痛苦的，隻是有些漫長。

終于葉相晞笑夠了，也咳完了，随手拿着袖子抹去臉上唇角的血迹，輕聲細語的說道。

“道祖待人，一向如此嗎？”

如此的決絕，如此的狠心，不留一絲的餘地。

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一線生機從他手中消彌，在他記起前塵的同時，一切也無可回轉。

是他的選擇讓他親手，把這段命運的首尾連接。

太初不語，而葉相晞也不需要祂的回答，一身狼狽的青年擡眼，突兀的問道。

“這樣啊……時間還有多久呢？”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輕飄飄的就直接問出來了，他隻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兩個人。

一個還能理智的處理所有東西，看着自己開口問向高台上的人，一個已經無聲的崩潰，世界在他眼裡隻有麻木的眩暈。

“羅預之間。”

少年垂眸，擡起指尖，金色的枷鎖已經烙印在了純白的肌理上，指尖化成金沙流失。

葉相晞不再說話，隻是認真的，深刻的看着與記憶之中毫無差别的面容。

此刻他什麼也沒有想，心中隻有一片空白的迷茫，隻是愣愣的看着，希望時間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時間的流失不為他的意志所動搖，他也不再說話，隻是難得安靜的平靜的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變得虛幻，化為金沙不再。

禁宮之中，将劫氣淨化的蘇清明看着清鏡之中的景象，直到自己消失，直到禁宮小世界坍塌。

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祂想，太初想必也是知道的。

太初确實也是知道的，但祂同樣什麼都沒有做。

祂會點醒葉相晞大道蒙塵，是因為他的内心依舊是那樣，隻是他自己迷失了，他依舊在無意識的向着他所認為最信任的人尋求幫助。

對于一個修道者，一個智者而已，渾渾噩噩的活着，不如清醒的死去。

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做出了決定，便不應為了自己的意志強行而強求他與自己的想法一樣。

所以，直到祂身化金光逸散，也不曾開口。

在那道身影徹底消失的那一刻，葉相晞也阖上雙眼，一滴清淚沒入鬓角之間。

原來，心痛到極緻是這種感覺。

若非是我，這段因果本不該如此。

你已不再，我該認清了，也該去了解我的因果了。

太初消散之時，大玄随之封閉。

在世界之外，兩道充斥道韻的身影負手而立。

“為了今日，你還真是煞費苦心，謀劃許久，連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孩子都舍得讓與三清為徒，就是為了此刻吧。”

一身雲衣的明儀道尊陰陽怪氣的說道。

祂現在簡直要氣死了，這都不算是被中途截胡，祂這是打一開始就在給别人打白工啊。

祂就知道，能在盤古那個殺神手裡活下來還當上道祖的混沌魔神能有什麼好性子的。

都是算準了太初的性子，在感覺到祂氣息的那一刻就開布局了吧，估計就等着這一天了。

“吾撿到了，也是吾養大的，自然就是吾的了。”

旁邊紫袍玉帶的道祖微微勾唇，沒有否認自己的算計。

這可是祂好不容易從混沌時期養活的孩子。

“呵，說來，紫霄之名還是源自于你吧。”

“可惜呀，祂已不再記得。”

明儀道尊理了理衣袖，似笑非笑的轉身離開。

紫袍少年笑而不語，看了一眼尚在封閉之中，但已經氣息穩定，逐步攀升的世界，也随之離開。

現在不記得又有什麼關系呢？

因果盡消的是太初元清，但紫霄的因果，可沒有徹底抹消。

衪早說過該回來的時候，祂會親直接衪回來。

時空和法則的風暴略過，慘烈的風暴消磨了一切痕迹，也帶走了僅存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