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歇腳的茶亭,煮茶的老妪顫巍巍捧來一碗粗茶。
茶碗邊緣凹凸不平,白星臨瞥了眼老妪身後那一摞茶碗,已是她最好的家當了。
碗底沉着細小砂礫,看起來實在有些難以入口。
但白星臨現下口渴得要緊,便端起茶碗淺淺地抿了一口,誰知粗茶又澀又苦,想着不能當着人家的面一口吐出,隻好艱難地咽了下去。
茶亭歇腳的多是挑貨郎,個個面容愁苦,也不擡頭看人,隻管低頭沉默地吃茶。
白星臨特地看了幾眼貨郎賣的物品,皆是些針線、木偶、剪子一類的小物件,顯得格外寒酸。
“貴人是要去鹿城吧?”山裡很少見到衣着如此華貴的公子,想必是哪家貴族心血來潮出遊到此地,看他這副模樣,哪裡是能吃得鄉間粗茶的。人倒是十分心善,沒有一腳踢翻她這把老骨頭,老妪這般想着,便鬥着膽子寒暄起來。
鹿城?
白星臨尚未摸清此地,老妪如此問,他便點頭應是。
“鹿城離這裡還有多遠?”他今早在林子裡找到了幾味療傷草藥,給小白龍敷上藥後,還留了一些帶在身上。本想就近借宿,但附近的村莊離山林太近了,總令他心中有些不安。
“尚有大半日腳程,貴人若是此時動身,怕是趕不上進城了。”老妪恭敬地答道。
正說着,一個中年莊稼漢趕着牛車而來,“桂婆,給我一碗茶!”
老妪給莊稼漢倒茶時,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對白星臨說道:“貴人要是不嫌棄,搭阿牛家的牛車,倒是能在關城門之前趕到鹿城。”
“多謝好意,不必了。”白星臨估摸着禦風前行,要比牛車快上許多。
起身欲離開時,他頗為窘迫地發現身上竟連一文錢都沒有,略一沉吟,便取下衣袍上一顆珠玉,遞給老妪,“不知能用這顆玉石換這碗茶嗎?”
老妪一看,慌忙跪下:“不可、不可,貴人使不得,老身萬萬不敢收。”
茶亭裡衆人見狀亦是一臉惶恐,紛紛避讓,更有甚者扔下銅錢,挑起擔子快步離去。
白星臨心中一凜,看來此地權貴對平民的壓迫甚重,所以才會令他們這般懼怕。
無奈之下,白星臨隻得留下兩株草藥權當茶錢,轉身離開。
白星臨一路借風而行,竟在晌午時分便趕到了鹿城。
途中未見術師,白星臨感到十分疑惑,謹慎起見,他在離城三裡處落地,如尋常人一般步行前往。
城門口人流如織,多是步行百姓,或擔着菜、或背着柴,偶有牛車緩緩駛過。
身着法袍的白星臨走在其間格外顯眼,旁人見了他皆避如蛇蠍,連問路打探的機會都沒有。
守城士兵倒是恭敬,未等他開口,便躬身放行。
太顯眼了未必是件好事。
尤其在這種局勢不明之地。
于是白星臨進城後便直奔當鋪而去,用方才那顆珠玉換了五百文錢。
第一件事就是入鄉随俗,買了兩件灰撲撲的粗布鬥篷——一件自用,一件為郁九霄準備。
随後,便找了家熱鬧的客棧,訂了一間客房住下。
關上房門,推開窗,街市喧嚣撲面而來,熱鬧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白星臨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他已經可以确定他現在身處另一個時空。
他仔細關緊窗子,張開結界,這才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小白龍。
敷過傷藥後,小白龍的傷口已經止住血,氣息也明顯平穩了許多。
白星臨倒了一碗清水,用湯匙舀起,一點一點喂入小白龍口中。
喂完水後,他解開小白龍身上的包紮,取來一塊幹淨的布巾,蘸着溫水,仔細擦拭龍身上的血污。
末了,他将小白龍安置在床榻上,又取來幾味草藥,細細研磨成粉,敷在傷口處。
龍身微微顫動,似是在回應他的照料,細幼的龍爪軟軟地搭在他手指上,白星臨見狀,唇角微揚,用指尖輕輕蹭了蹭,心道,這也太可愛了,可愛到……想養一隻龍怎麼辦?!
與此同時,那山間茶亭遠遠一隊人馬疾馳而來,馬蹄揚起漫天的塵土,震得地面微微顫動。
老妪擡頭望去,看到那揚起的黑旗吓得她佝偻着身子,哆哆嗦嗦地開始收拾茶碗——這些是她唯一的家當,要是摔了可沒法再做這營生賺上幾文錢以求果腹。
誰知那鐵蹄卻偏不長眼,直接踩翻了她裝着茶碗的簸箕。茶碗傾倒而出,磕在石頭上發出碎裂的脆響。
老妪跌坐在路旁,塵土撲了她滿身,灰白的發絲淩亂地貼在額前。
她呆呆地望着碎掉的茶碗。
卻見簸箕下兩株草藥也被翻了起來。
她像突然驚醒一般爬過去把兩株草藥緊緊攥在手裡,她無聲地痛哭着,渾濁的淚水順着滿是皺紋的面頰滑落。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便是會被羲和神降罪,也要收下貴人的那顆珠玉!
然而,疾馳而去的人馬卻絲毫未留意路邊發生的事,他們領了上峰的命令,正前往鹿城傳令。
他們每人身上都背着一支竹筒,筒中正是妖龍的通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