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兮卿笑道：“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泠風玩的。”

顧泠風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玩着胡兮卿送給他的九連環。

胡兮卿對溫泯說：“西南戰事結束了，談判也很順利，現在是夏天，天氣炎熱，乾王的意思是推後東征，推到秋後舉兵，所以最近沒什麼仗打，你可以好好歇會。”

古時講究秋後起事，這是有原因的，冬季太寒冷，春夏兩季炎熱潮濕，多蚊蟲瘟疫，秋季秋高氣爽，氣候适宜，而且秋季是豐收的季節，物資和糧草充足，适合作戰。

溫泯一邊編扇子一邊說：“這可不是咱們說推就推，咱們是反賊，保不準朝廷哪天就來剿我們來了，說不定就是明天，做好準備吧。”

胡兮卿點點頭，“你說的對，有這個可能，但既然他們還沒來，那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溫泯發出一聲嗤笑，“怎麼放松？去跟秦之旭喝酒吹牛？”

胡兮卿今天晚上是帶着任務來的。白天校場比試結束後，胡兮卿和林玄初在城樓上一商量，覺得自己人之間的矛盾還是得化解一下，不能讓矛盾激化，于是胡兮卿和林玄初分工，林玄初去勸解秦之旭，胡兮卿來勸解溫泯。

秦之旭雖然身上小缺點不少，但總體來說性格蠻好，比較好說話，溫泯才是硬骨頭，林玄初笑嘻嘻地把硬骨頭推給了胡兮卿。胡兮卿看着林玄初那張笑臉拿他沒辦法，隻能把硬骨頭接了下來。

胡兮卿覺得，溫泯的問題在于太獨，他來嵩州城有一段時間了，一直獨來獨往，不跟同僚交際，更别提搞好關系，搞得好像一下戰場，他在乾王軍隊裡就像個外人一樣，大家就算想跟他熟也熟不起來。

胡兮卿對溫泯說：“戰場上你不可能一直單打獨鬥，跟自己人交流交流感情，以後一起殺敵的時候才更加默契不是？”

“喝酒默契跟打仗默契是兩碼事。能打的上了戰場都能打，不能打的喝再多酒、聊再多天，上了戰場也是個扯後腿的。”溫泯淡淡地說。

溫泯把手中編到一半的扇子一放，對胡兮卿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來，白天我差點傷了秦之旭，你替他說話來了呗。”

昏黃的燭光下，溫泯臉色漠然，他今晚倒是難得好好說了一回話：“你們都站在他那邊，但白天的事情，我倒是問問你，我哪裡有錯？他在我背後嚼我舌根子，被我撞見了，我跟他說要是不服我就跟我比試，他應下了。比試就是各擔生死，死了傷了誰都别怨，既然接了比試，那就别跟小孩一樣以為誰都讓着他。”

溫泯繼續道：“再說，白天的時候難道他就沒向我下死手嗎？他的箭射穿焚天戟，是向着我咽喉來的，我要是沒躲過，我也沒命。我就奇怪了，人人都怪我向他下死手，怎麼就沒人怪他向我下死手？還個個圍在他身邊對他噓寒問暖，多大個人了，還要人寵？”

胡兮卿大概聽明白了。

秦之旭在家是老幺，受寵慣了，如今在嵩州城，他人緣好，讨人喜歡，别人也都願意寵着他；溫泯就不同了，溫泯雖然年紀不大，比秦之旭還小三歲，但七歲之前他照顧母親，七歲之後他照顧自己，哪怕後來來了個顧泠風，其實也是溫泯在照顧顧泠風。一直以來都是溫泯在照顧别人，從沒有人寵過溫泯，看見秦之旭這麼大個人了還被人簇擁的樣子，溫泯覺得又古怪又别扭，甚至厭惡。

今天白天校場的事，溫泯心裡不舒服，隻不過他一向強硬慣了，不表現出來罷了。白天秦之旭的箭射穿焚天戟後确實是向着溫泯咽喉去的，隻不過溫泯躲過去了，而後來溫泯提起焚天戟刺向秦之旭，秦之旭沒躲開，要不是祝霓殇及時出手，秦之旭非死即傷。其實當時兩人都對對方下了死手，可衆人隻怪溫泯，不怪秦之旭，還都擁着秦之旭，仿佛他是受害者，溫泯覺得憋屈。

胡兮卿想了一會，斟酌用詞，對溫泯說：“你沒有錯，我從沒說過你有錯。”

胡兮卿又問溫泯：“以前在屠燕寨，你跟寨裡其他人比試也都是生死各負嗎？”

“當然，既分勝負也決生死，不然我這大寨主的位置怎麼坐得穩？”

在亡命徒的世界裡，比武是一場生死遊戲，哪怕跟自己人比武也一樣，因為他們之間從不存在真正的“自己人”。

溫泯七歲就開始玩這種生死遊戲，他的後背全是深深淺淺的疤痕。

“那你……多累啊。”胡兮卿輕聲說。

溫泯輕飄飄地看了胡兮卿一眼，道：“活着都累，死了不累。你要是想不累，我幫你一把，用焚天戟送你上路就是了。”

胡兮卿：“……”

胡兮卿無語道：“倒也不用這麼極端……”

溫泯看着胡兮卿窘迫的樣子，忍不住發出一聲笑。

“身邊有夥伴的話就可以不用那麼累。”胡兮卿說，“不是你們屠燕寨那種會互殺的‘夥伴’，而是真正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