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這事總算告一段落。
四名弟子拖着兩架雪橇,衆人繼續向西奔馳。
那村女路上悠悠醒轉,那斷腿男子還指點她如何緩解傷勢,滅絕師太詫異還詢問了幾句,隻說自己叫曾阿牛,師父是鄉下小鎮的一位無名儒醫。
聽上去就像是推托之詞,滅絕師太性格高傲,不屑與之計較,也就不再追問。
一直走到天明,衆人方才停下歇息,分食幹糧。
芷若見兩人可憐,便拿了幾個冷饅頭,分給他們。
待将饅頭遞給那年輕男子時,忽然聽他低聲說了一句話——
“漢水舟中喂飯之德,永不敢忘。”
芷若全身一震,轉頭向他瞧去,果然依稀能看出其年幼時的樣貌。
正是武當五俠張翠山之子、當年張真人攜其問診尋藥的小男孩張無忌!
漢水之變是芷若一生之隐痛,因此事所結識之人,她也都因此而念念不忘。而她後來又蒙張真人收留并轉薦峨嵋派,因此對武當派總是格外有一份親近之意。張真人一百零五歲壽辰時,她還托門中姊妹捎信問候,并詢問一幹人等近況,其中就包括漢水相識一場的張無忌,結果卻得到在蝴蝶谷治傷的張無忌失蹤的消息。
當時她還偷偷哭了一場,隻覺得人生無常,郁郁寡歡的好些日子。卻沒想到,一别八載,竟在這遙遠的西域相逢。
芷若一時真是驚喜交加,她嘴唇翕動,似有千言萬語在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些年過去,芷若再不是當年對江湖武林一無所知的漁家女了。她很清楚,張無忌身上背負着什麼。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号令天下、誰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争鋒”。因為這句流轉甚廣的江湖傳說,不知多少人對屠龍刀趨之若鹜。由此引發的腥風血雨,不知凡幾。
而最近因這把屠龍寶刀引起的血案,就是二十多年前“金毛獅王”謝遜在王盤山揚刀立威大會上将寶刀搶走,并與天鷹教教主、“白眉鷹王”殷天正之女殷素素、武當五俠張翠山糾纏在一起,三人一同泛舟海上,不知所蹤。
結果十年後,張翠山、殷素素泛舟歸來,與兩人一同歸來的還有一個名叫張無忌的小男孩——原來兩人已在海外孤島成親生子,張無忌還拜謝遜為義父。如今他們一家人歸來,而謝遜還留在海外孤島冰火島上。
于是,張殷夫婦并稚兒張無忌成為無數人眼中的“唐僧肉”,各路江湖人士甚至包括少林寺在内,都以為同門親友報仇的名義,追索謝遜下落,名為找謝遜報仇,實為求取寶刀。彼時正是張三豐百歲壽辰,張翠山為免牽連師門,被逼自盡,殷素素亦自戕殉情。而張無忌也在此前後被蒙古官府高手所擒,雖被救回,卻身中寒毒。之後遂有張真人攜其下山問診求藥之事,也就有了漢水相逢。
所以,在張翠山、殷素素死後,當世知曉謝遜下落的,唯有張無忌一人。此時若是公開其身份,芷若雖相信師父滅絕師太品行,但她同樣知道師父向來将光大峨嵋放在首位,若是有知曉屠龍刀下落的可能,會不會……
芷若不想去賭滅絕師太的選擇。而之前張無忌以假名“曾阿牛”遮掩,也許也有這些考慮,所以雖驚喜無比,但也強抑心中喜悅,好在她背對峨嵋派衆人,倒也不曾有人注意到她的短暫失态。
故人相見,芷若心中有千言萬語,但嘴唇張了又合,最後隻是輕聲問了一句“身上寒毒,已好了嗎?”
張無忌輕微點頭,同樣輕聲道:“已經好了。”
芷若長舒一口氣,眼圈一紅,連忙舉袖遮掩,并轉身走開。
張無忌癡癡的望着少女離開的背影,那知曉他身份時的喜悅、聽他寒毒已好那瞬間變紅的眼睛,都深深的銘刻在他的心中。
忽然聽到耳畔傳來聲音:“她跟你說什麼?”
張無忌一驚,這才發現自己還盯着周芷若離開的方向,而自己剛剛結識不久的小夥伴蛛兒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當下臉上一紅,搪塞道:“沒……沒什麼。”
這村姑裝扮的少女名叫蛛兒,是他跌落懸崖後機緣巧合遇到的一個姑娘,性格古怪,但待他很好,且其身世也很可憐,令他有同病相憐之感,不知不覺間兩人竟結下了深厚情誼,蛛兒之所以殺朱九真,正是聽聞他曾被這惡女欺辱。張無忌對她甚是憐惜,隻是蛛兒心中另有所屬,雖感念其情誼,卻又拒絕接受,但要是看到他對别的姑娘有接觸,她又極是生氣。之前她與周芷若交手時,因他流露出對周芷若的關心之意,還被她打了個耳光。他雖生氣,但又憐惜她,最後也隻能不了了之。隻是其妒意之盛,着實令他苦惱。
果然,聽他搪塞,蛛兒哼了一聲,怒道:“當面撒謊!”
張無忌愈發臉紅,隻是腦海中仍然無法控制的回想起周芷若離開時那紅通通的眼圈,淚光點點,潋滟非常,竟是那樣的妩媚。
峨嵋派在此休息了約三個時辰,又動身向西急行,如此連行三天,衆男女弟子不論趕路休息,都極少說話。以緻張無忌始終不知峨嵋派此行目的。
此時張無忌腿傷已經愈合,随時可以行走,隻是一路所經之處都是莽莽平野,實在不便逃跑。因此隻好僞裝腿傷仍在,再暗覓時機。期間為蛛兒接上腕骨,滅絕師太冷冷地瞧着,也沒加幹預。隻是始終不曾提及放他們離去。
日間休息、晚間歇宿之時,張無忌忍不住總要向周芷若瞧上幾眼,但她始終沒再走到他跟前。
到第四日清晨上,她才又從某個女弟子手中接過水囊,給他們送來,全程不曾說過一句話,隻是遞水囊時,才似是無意間将手心敞開,張無忌這才看到那白玉般的掌心寫着三行字——
“腿傷何時能好
此行危險 早離為要
近日必有敵來犯 若傷已好 或可趁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