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虞蘭芝忽然就開了竅。
喜歡梳一絲不苟的朝雲髻,穿粉藍色的軟綢裙,裙擺蝶紋刺繡如花,溫存又缱绻,宛如那人含情的眼。
邂逅那人正值暮春時節,每當夜裡下過雨,呼吸間就有股濕潤的芬芳。
當時她倒栽蔥跌下馬,馬蹄幾次險險擦着身體疾掠。
她緊緊閉上眼,雙拳攥在胸口。
下一瞬身體就被人撿起,擁着左躲右閃,風呼呼地從耳畔呼嘯而過。
待她驚魂歸位,再睜開,看見一張年輕男孩子的臉,白淨的肌膚,夜一般深邃的眼睛,也在看她,聲音低低的輕冷,“你還好嗎?”
她仰躺在他懷中,直看着風吹花雨落,粉雪覆了他的肩。
然後他就笑了,将她小心放在樹下,偏頭對表姐道:“你表妹,似乎吓壞了。”
表姐焦急的步子愈走愈近,柔軟的手搭在她額頭。
後來的事總有些模糊,但她無比清晰記得他叫梁元序,比她大四歲。
那一年科舉殿試,舉國嘩然,狀元郎十九歲,探花郎十七歲,不管放在哪朝哪代他們都是載入史冊的奇聞,本朝竟一次出了倆。
梁元序便是那位狀元郎。
他可真好看呀。
虞家二房感激不已,為了答謝救女之恩,虞侍郎和夫人滿載厚禮登門叩謝,兩家關系就此日漸親厚。
那時的虞蘭芝年僅十五,心機全寫在臉上,鑽研梳妝打扮,主動結交梁元序的妹妹。
虞二夫人笑着看她笨拙地忙碌,也未加阻攔。
結交梁元序的妹妹是為将來的姑嫂情誼打基礎,也為近水樓台更近月亮。
制造偶遇和搭讪。
對此,虞蘭芝早有準備,書生不都滿腹學問,如果她表現出一副好學且醉心詩文的模樣,很難不使他關注吧?
然而自古以來著名搭讪的案例哪個不是本身就才華橫溢。
待到實際行動,她赫然發現肚子裡的墨水不夠用。
梁元序說天她以為地,鬧過不少笑話。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基本無望摘取明月。
她急的抓耳撓腮。
梁元序依然會停下腳步,微微的笑,問她身邊為何沒有仆婢或者六妹怎麼不在。
她總有借口應對,不是婢女在找丢失的耳墜就是自己先到一步。
他也不揭穿,通常給她些好吃的,應付孩子一般打發她。
但有一次,他的表情變得嚴肅緊張,問她是不是迷路了。
虞蘭芝順着他的話兒佯裝迷路,實則也真迷路了,大可不裝。
梁元序深深看了她一會,“跟我來。這座石林有些年頭,許多小孩子乍一進來就會迷路。”
小孩子?
她不是小孩,十五了!
足夠做他的媳婦。
虞蘭芝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發現說什麼都不合适。
隻敢小聲咕哝,跟在他身後,偷偷打量他高大的身影,寬寬的肩膀,仿佛畫卷中走出的翩翩君子。
“序哥哥,你走慢些,我腳痛。”她想靠近一些索取安全感。
梁元序扭過身看她。
世上怎會有這麼傻的小娘子,偷跑進石林隻為見他一面。
那條路上有着各種出乎意料的危險,但他什麼都沒說,仿佛不是件大事,領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所以梁元序那時就知道她不是個省油的燈吧,誰好人家小娘子身邊不帶仆婢到處亂晃。
漏洞百出。
走了一段路,他問腳還能不能撐?
其實腳還好,但很餓,她回:“好痛。”
他輕歎,遲疑了一下便俯身抱起她,她動也不敢動,縮在他懷中,臉頰偎着他肩膀,嗅着他好聞的味道,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誰知還沒走到盡頭他就放下她,“下來走一會,乖。”
她不大情願,去抓他左手,他沒躲,将她牢牢包裹在手心裡。
“别怕。”他輕聲道。
這樣是不對的,他的内心一直在掙紮。
那天,她與他十指相扣走出了石林。
重見天日的瞬間,他就縮回手,将她一股腦兒推給表姐,并說:“她實在是太冒失,這裡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表姐皺着眉,苦笑搖搖頭,想要斥責她,話出口卻變成了:“傻丫頭,快向三郎賠罪,以後再不胡來了。”
她紅着臉,躲在表姐身後觑他,小聲賠罪。
春日花樹漏下的光影投在梁元序的臉上,半明半昧,虞蘭芝的一顆心也随他忽明忽暗。
表姐在看她,而他望着表姐。
虞蘭芝的心一顫。
多麼含情脈脈。
表姐粉藍的百蝶裙擺,烏雲般的朝雲髻,猶如初春暖風,融化他眸中冰雪,漾起溫柔的漣漪。
回去之後,虞蘭芝躲在被窩哭了許久,夢裡都是蝴蝶,粉藍色,掠過梁元序多情的眸翩翩起舞,被他緊緊擁在懷中保護的人也變成了表姐——洛京第一美人。
那之後虞蘭芝消沉了一段時間,又重新振作起來,認認真真複習女先生布置的功課,雖然總是學不好,可也沒放棄過。
也是從那時起喜歡穿粉藍色繡着蝴蝶的長裙,梳朝雲髻。
轉眼又過了一年,她考上太常寺齋娘。
揚眉吐氣。
齋娘一職要麼門蔭要麼自考,且還不是誰都能考,至少三品以上的家世背景,十個錄取名額,虞蘭芝整好考了第十。
母親虞二夫人神秘地笑了笑,終于下定決心向梁夫人表露聯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