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二,虞蘭芝寅正(五點)起身,卯初二刻出發趕赴皇城。
大瑭國都的衙門集中在皇城内,與宮城僅一牆之隔,極大地方便了各方運作,亦有利聖上召見。
今兒沒有早朝,虞侍郎生怕虞蘭芝有個閃失便專程同她一道前去太常寺。
父女倆一高一矮,經仁尚門邁進皇城。
虞侍郎是出了名的妻奴、女兒奴,行事作風同普通郎君不大一樣,同僚見他大清早帶着閨女趕往太常寺見怪不怪。
雖說大瑭有不少女官,可大部分深居掖庭,少量在畫署、司天台,皆有十分完善的廨所管理。
太常寺的郊社署則不同,職位形同虛設,直至去年才開始铨選,不用猜也知裡頭當差的沒接觸過多少女官,更遑論相處,虞侍郎憂心忡忡。
到了郊社署,他方知自己多慮。
女官的廨所不僅有單獨院落和甬道,從掌固至署令皆為皇後親選,更有鹹鳳宮的教引嬷嬷坐鎮。
虞蘭芝唯恐被人發現上衙還要阿爹作陪,從而小瞧了去,連忙催虞侍郎離開,自己遞上腰牌和牒引,官衙護衛翻着冊籍核對無誤,才将她遞來之物一一交還,道一聲響亮的“過”。
此為官員上衙必經流程,比起進宮已算簡單許多。
老祖宗定的規矩自有其道理,宮城皇城若是任人随意進出,那皇族和關系王朝運作的官員豈不是沒有人身保障,天下也就亂了套。
洛京的權貴圈子就這麼大,陸宜洲又是近兩年炙手可熱的小郎君,是以虞陸聯姻還是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人性對自己達不到的往往寬容,對待同自己差不多卻飛升的則憤憤不平,譬如陸宜洲的未婚妻若是宋音璃,大家失落歸失落,倒也心服口服,偏偏摘了果子的人是虞蘭芝,那就真的很難舒心。
換成任何一件事一個場合都是同個道理。
故而虞蘭芝一出現,沒少令衆人側目而視。
這一打量赫然發現虞家的五娘不僅不醜反而還小有姿色,哪有傳說中的不堪!
不是,謠言都這麼離譜的麼……
也不知誰這麼能編?
其實一開始的版本是虞蘭芝在堂姐妹表姐妹中容色墊底,最後變成在圈子裡墊底,繼而演變為醜若無鹽。
殊不知墊底也得看誰家的墊底,大瑭頂級美人哪個不出自陸梁宋虞四家,那虞蘭芝姓虞,再不濟也比普通人強十幾倍的。
讓大家失望了,虞蘭芝是個美人。
有人拐了拐認識虞家小娘子的人問:“你不是見過她,怎不早些說明,害我等以為真要與個粗陋無鹽共事。”
那人扭過身子,“忙着呢,誰有空議論别人相貌。”
“欸,你别走啊,議論她醜的時候也不見你這麼忙。”
虞蘭芝并不知自己是風口浪尖的人物,自從進了郊社署,就認認真真聽從教引嬷嬷的話學祭祀禮儀。
這個小娘子對感興趣的東西向來投入,是有些癡性兒的,就這麼忙碌地學習了一個月,被嬷嬷誇贊為儀态最正的齋娘。
嬷嬷道:“齋娘享有朝廷授予的尊榮,參與社稷太廟大祭,烘顯着一國之母的威儀和恭肅,因此儀态乃重中之重,萬不可忽視。”
說罷,又沉聲道:“前朝李姓齋娘自恃身份高貴,憊懶怠惰,于大祭失儀,被處以極刑以謝諸神。雖說本朝聖人仁厚,你們也莫要掉以輕心,萬一沖撞大典少不得腦袋搬家。”
一番抑揚頓挫地敲打使貴女們頭皮緊了緊。
誰也不想腦袋搬家,丢掉小命失去體面。
成為齋娘的貴女,有能力者可升任掌固乃至署令,一生享朝廷供養,還不用揮别親屬深居掖庭。即便将來出嫁失去齋娘資格,也不會失去朝廷授予的尊榮以及各項惠及兒女的待遇。
故而朝廷一頒布采選懿旨,各家的小娘子便蜂擁而至。
人一旦能夠獨立存活于世,還能惠及家族,脊梁骨自然就挺得直,亦少去諸多後宅煩憂。
虞蘭芝連滾帶爬搶到一個名額,比任何人都珍惜這份來之不易,連續站立三炷香都不曾抱怨一句。
一想到嬷嬷誇她是儀态最正的,她就更有勁兒。
日子一天翻過一天的過,消失三十餘日的陸宜洲忽然又出現,大喇喇地杵在仁尚門附近。
路人不免要多看幾眼。
好個仙露明珠似的玉人兒。
肌膚如雪,天生肩寬腿長,一把細腰,個子高高的,穿着月白的圓領羅衫,實在是個漂亮的小郎君。
行程匆匆,他簡單洗漱趕在虞蘭芝下衙前來到了仁尚門。
這廂虞蘭芝正悶頭趕路,忽聽兩個方向同時傳來呼喚。
她循聲張望。
正前方是接她回府的家仆侍婢,左後方竟是陸宜洲。
他,不是在菱洲?
怎麼又回來了?
陸宜洲對上她的視線,揚一下眉毛,笑彎彎的,“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