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啊。”陸宜洲用眼神點了點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對不住對不住,我給忘了。”虞蘭芝趕緊松開。
陸宜洲像點着火似的,三五步眨眼沖出水榭。
不管怎樣,未婚夫回到洛京,虞蘭芝的日子肉眼可見好過起來。
祖母也不再強求她日日立規矩。
據聞梁元序又高升一步,被加封為“知制诰”,意味着當宰相在參政閣議事時,他有權旁聽,并參與大小機要的記錄和拟定,相當于踏進王朝最頂端的權力中心,未來的宰相苗子。
為此梁夫人走路都要飄起來,可謂是容光煥發,借着為嫡次女辦及笄禮的理由廣發邀請函,出盡風頭。
虞二夫人命虞蘭芝在家念書,自己單獨赴宴,回來時眉開眼笑,往羅漢床一歪,“知制诰又怎樣,我們七郎可是軍機營從四品指揮佥事,才貌家世哪一樣不頂尖,我呀忍了好一會才沒去謝她當年拒婚之恩。”
說完捂着帕子咯咯笑。
全然忘了自己當初是最不看好陸宜洲的人。
虞侍郎攏着手恭維道:“你多聰慧識大體,怎會說那種掃興的話。七郎的好咱們自己明白就成。”
虞蘭芝淡淡觑了眼志得意滿的爹娘,要不直接告訴他們自己不想和陸七郎成親?
那,然後呢?
趨利避害乃人之本性,虞蘭芝也不例外,想到違逆祖母的下場——失去現在擁有的自由和未來的前途。
當即瑟瑟發抖。
除了失去,她極大可能再也得不到更好的姻緣。
還有被嫁給舅舅家辭表哥的危險。
雖說辭表哥不敢欺負她,見天兒哄着她奉承她,可一想到去年初秋目睹的一幕,她就覺得好惡心,好讨厭。
昏暗的庫房,沒有一絲風,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的酒氣,辭表哥按着他的貼身婢女,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但肯定不是好事,嘴裡還說着:芝表妹,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我那都是哄着她玩呢,誰說我認真了?趴下!
後面還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話。
她躲在布料堆中,緊緊捂住嘴巴,又氣又怕。
年末有場不大不小的冬祭,太常寺早就在安排,禦衣院來史一大早便來到郊社署為各位齋娘量體準備祭服。
祭服是個細緻活,提前三四個月準備不為過。聖上和皇後的衮服翟衣隻會更久。
挨個量完已是辰正一刻,禦衣史略感疲乏,想到禦衣院人少活多,後面還有的忙,绫羅綢緞又精貴,她不放心粗手粗腳的胥吏搬弄,便要兩個齋娘随她去趟右藏庫。
一聽有活幹,四下頓時鳥獸散,虞蘭芝和梁萱兒反應不疊,當即就被點名。
梁萱兒“哎喲”一聲,捂着小腹直說痛,必須去官房。
禦衣史直搖頭,這些齋娘品級不高卻各個出身高貴,沒人想留在太常寺長期任職,根本不會把上官放在眼裡。
教引嬷嬷不在,竟是一個也使喚不動,不對,還有一個沒跑。
禦衣史狐疑地看向虞蘭芝。
“要不咱們先走吧。”虞蘭芝隻想快些完成差事回來溫習功課。
禦衣史一下子清醒過來,笑道:“多謝,有勞小娘子了。”
還是虞相的孫女兒好說話,又漂亮又爽利。
在普通人眼裡,虞蘭芝是一個漂亮的小娘子。
太常寺到右藏庫有段不小的距離,兩人搭乘青帷騾車一路暢通無阻,偶遇關卡,禦衣史就亮出對牌。
右藏庫就在大曜宮西城門,臨近城門口她們立刻下車。
大曜宮既是皇帝的内苑也是處理政務要地,城門口遍布金吾衛和羽林軍,虞蘭芝哪見過這等陣仗,半分不敢造次,含胸低首緊跟禦衣史的步子,左拐,直奔右藏庫。
她就是個做苦力的,對牌交接一應不管,隻等禦衣史在前面交涉。
萬幸虞蘭芝不是那等身嬌肉貴的千金,常年打八段錦加上學了點功夫皮毛,使得她面色紅潤,雙目有神,力氣也比普通小娘子大許多。
一次扛四捆布,健步如飛。
一不留神飛過頭,崴了下腳,幸好有人在後面扶了她一把。
虞蘭芝喘着氣卸下貨,扭過身子道謝,一怔,“梁舍人。”
“上次,我妹妹的及笄禮,還以為你會過來。”他抿笑。
虞蘭芝倒是想,關鍵阿娘不允許。
“你還有妹妹不,下次我争取去。”她笑。
“貧嘴。”梁元序接過她手中的活計,“我來。”
他的手臂修長,發力的時候從單薄的長袖下浮起結實又迷人的痕迹。
不太像戲文裡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可他又實實在在的儒雅翩翩。
梁元序問:“你怎麼和禦衣院的人在一處?”
“我想長期任職,總要先和同僚打好交道的。”虞蘭芝對他和盤托出。
她是立志成為太常寺女官的小娘子,像璃娘那樣。
梁元序慢慢地點頭,“那你以後更不能懈怠了。”
好熟悉的一句話。
璃娘也這麼說過。
人,總會有意無意模仿傾慕的人口吻。
虞蘭芝偷偷嘟嘴,忽然覺得梁元序讨厭,可他忙前忙後幫她搬布匹,全然沒有上官的架子,從側顔到肩頸的線條優美極了,哪怕長着突兀的喉結,不像她的脖頸纖細渾圓一體,她竟然也覺得好看。
隻要是他長得,都好看。
虞蘭芝仿佛踩着雲朵,飄回廨所,飄回家,次日下衙也還在飄着。
直到陸宜洲自作主張邀她中秋遊玩,祖母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不願配合妝娘梳妝的她。
她被打扮的像隻讨喜的泥人兒,落進陸宜洲的手心。
“阿娘。”她在馬車駛離前撲到窗口,輕輕喊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