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前幾個衙門都要做不少準備,最忙的莫過于太常寺。
八月底,虞蘭芝也算一名曆經兩個月有餘訓練的優秀齋娘,将在九月初趕往圓丘提前演練。
此行路程來回加起來也就一天,卻可能要在圓丘待個四十餘日,随行人員除了大量宮人内侍還有金吾衛,安全無虞,但虞二夫人還是不放心,芝娘從未離開她身邊。
宋音璃笑着安慰道:“舅母且放寬心,芝娘挺機靈的,這兩年做事也益發沉穩,連教引嬷嬷都誇她進步快。”
這是最讓長輩放心的孩子——璃娘,說的話又一向有分量,還是郊社署的從七品署丞,有她在,何愁照應不了芝娘。虞二夫人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定。
這日宋音璃在虞府小住,午膳後受邀來到二房,同虞蘭芝在閨房讀書練字,品嘗秋蟬做的果脯和石榴酥山,姐妹倆好不快活。
想到圓丘之行有許多細節是自己經曆過的,宋音璃不免要提醒虞蘭芝,“出門在外凡事有主意挺好的,可也不能自持門第不将旁人放在眼中。那些宮人内侍都是人精,卧虎藏龍的,今兒沒留心得罪個,明兒說不定就要給自己惹麻煩。”
虞蘭芝慎重地應下,保證行走在外謙恭有禮。
“其實他們倒也不是最打緊的。”宋音璃斟酌一下,又道,“最要緊的是教引嬷嬷,自來就是與皇後休戚與共,單拎哪個不是宮裡有頭臉的人物,宮外的人和事在她們眼裡都是不相幹的,斷不會因你是哪家高門權貴的千金便另眼相待。”
對她們不滿根本就影響不了她們前程,但她們要是對誰不滿,在皇後跟前吹一吹耳邊風,那個誰通常還沒明白怎麼個事就已被皇後厭棄。
茲事體大,虞蘭芝牢牢記在心底。
二房養的波斯貓産下四隻小崽子,整好滿月,臨别前,虞蘭芝把挑好的最漂亮的兩隻送給宋音璃。
沒有哪個小娘子能拒絕這種奶聲奶氣毛絨絨的漂亮小東西。
宋音璃愛不釋手。
下崽的母貓是虞侍郎四處托關系才買到的。
主要是瞧着自己閨女可憐,眼巴巴瞅着梁元序送了璃娘一隻,顯然她也想要且沒要到。
倒也不是梁元序不想給她,而是她要晚一步,且他也僅有一隻。
如今阿爹買的貓兒特别壯實,還産下幼崽,虞蘭芝分給璃娘兩隻,渾身火藥味的瓊娘一隻,自己留一隻,同母貓一齊養。
關于波斯貓隻是個小插曲,虞蘭芝習以為常,姐妹之中,凡有好東西,她永遠排在最後一個。
像是禦賜的浮光錦,總要别人分完才有她的份;盛夏元香堂甜甜的紅豆冰,第一碗絕對是其他姐妹的;秋天肥肥的大閘蟹,祖母的仆婢挨個布置,最小的一定在她盤中。
隻有陸宜洲給她最大的,還幫她剝好。
但陸宜洲大多時間挺晦氣的,如今關系緩和,虞蘭芝就盡量敬着他,卻也不太想同他有過多瓜葛。
說到底還是害怕他。
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可能是他總有本領引燃她,兇神惡煞的表情,笑彎彎的眉眼;亦或他不經意的親昵,沒有任何理由地親了她。
礙着“契約”的緣故,也不好告訴阿娘陸宜洲欺負人。
總之這是個捉摸不定的家夥。
虞蘭芝悄無聲息離開外郭城,跟随朝廷趕赴圓丘,刻意忽略給陸宜洲打個招呼。
長輩們默認這種事未婚妻不可能不告知未婚夫,于是也沒有刻意去說。
陸宜洲每隔三五日就會照常拜訪虞府,同虞侍郎品茶飲酒,談天說地,再或者下棋。
等他忍不住開口提出見一見虞蘭芝已是半個月後,方才得知未婚妻早已離城。
當虞蘭芝趕到圓丘,恰逢深秋,滿山紅葉。落腳的行宮矗立着一排排銀杏樹,金黃的葉片在陽光裡仿佛半透明,嘩啦啦作響。
齋娘實質就是一群嬌氣的小娘子,趕路半天就叫苦不疊,連教引嬷嬷也沒辦法,隻好準大家休整一日。
虞蘭芝站在樹下,仰着腦袋,透過枝丫的縫隙看見藍藍的天,幹淨的宛如寶石,隻有幾縷絲狀的雲,明天又是一個明朗好天氣。
這是個性格不好不壞的小娘子,威脅感和存在感皆不高,又因力氣大,做事從來不計較,再加上陸宜洲未婚妻的高光身份,使得大家并不敢冒犯她,并暗暗羨慕着,卻也有着距離感。
體現在當她獨自待着的時候斷不會有人湊過來找她玩。
梁萱兒倒是喜歡同她玩,但礙于阿娘的警告,不得不淡下來。
“五娘。”
虞蘭芝詫異地扭過頭看向高大陰影的來源——梁元序。
他正看着她笑,眨眨眼睛,雪白的肌膚被秋陽曬得微微發紅,充滿了年輕幹淨又蓬勃的生命力。
怎能這麼好看?若是稍微醜點,她也不用每日心神不甯了。虞蘭芝兩眼發直瞪着他。
梁元序遞給她一把遮陽的油綢傘,不确定地問:“你在生我的氣嗎?”
“啊?”虞蘭芝回過神。
“我并非有意窺探你。隻是見你在烈日下發呆,一臉的不開心,呃,我覺得有必要過來問候一聲。”
虞蘭芝連忙搖頭,“我沒有,我隻是在想你居然沒在宮裡……”
“有時也得離宮。”梁元序把傘放在她手裡,“這段時間我都在。”
原來是姑父宋祭酒奏請聖上欽點他随行督查。
宋家已然開始低頭,主動創造機會,撮合表姐和梁元序,就等他上道兒,再提一次親。
情勢不容樂觀。
等陸宜洲出手,恐怕表姐和梁元序的孩子都會走路了!
虞蘭芝決定獨自戰鬥,先下手為強,目光瞬間變得堅毅,色膽包天,她擡起眼簾,不意跌進了一雙動人心魄的眼眸。
目光交彙的一瞬間,麻麻的,酥酥的,虞蘭芝微晃,梁元序隻是瞳色變深,似乎沒有任何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