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區标志性的古街中,一處圓形小廣場,幾棵老槐樹坐落其間,枝葉交織,擋住了頭頂灼熱的陽光。
燭慕跟着手機導航七拐八彎,從一道道屋側穿行而過,最終停在一扇落地窗前。
他擡頭,正好看見樂聞對窗而坐,趴在桌子上專心緻志打遊戲,絲毫沒有發現他。
燭慕靠近那扇玻璃門,握住門把手重重一擰,氣流在狹窄的空間湧動,下一瞬,牆壁上的風鈴驟響。
樂聞回頭一看正是自己要等的人,臉上猙獰的惱怒立馬變回和和美美的微笑。
燭慕随意地朝他的手機屏幕上瞥了一眼,原來是某樂姓地主被農民連着丢了三個炸彈,目測都是五六張連炸的長度,于是地主眼看着勝利無望,退出并删除遊戲的動作一氣呵成。
樂聞向來擅長把煩惱抛諸腦後,上一秒還打牌打得焦頭爛額,下一秒就興沖沖起身,大跨步走過去和燭慕抱了一下。
“你終于來了!”
燭慕拍了拍他的背,坐到他對面的卡座上,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單子,随口扯話道:“你是怎麼找到這家甜品店的?環境還不錯。”
樂聞靠在他的椅背上,信心滿滿說:“怎麼樣?很不錯吧!我就說我找的店絕對包燭老師滿意。”
燭慕揶揄笑道:“難道不是因為你喜歡這家的芒果蛋糕?”
樂聞一驚一乍:“你咋知道?你們當老師的還會讀心術?”
“有沒有可能是你太好懂了一點。”
燭慕随口回了一句,指着單子上一張占了四分之一版面的圖片,對服務員說:
“你好,請給我一份招牌芒果冰淇淋蛋糕和一杯高山青籠茶,芒果蛋糕麻煩打包好看一點,我要送人。”
服務員應了一聲:“好的,先生。”随即轉身回後廚。
樂聞一聽見他要打包的消息,還沒等服務員離開,立刻按耐不住地肘擊他肩背:“嗨呦,咱倆這麼鐵的關系,哪還需要這麼見外——别費包裝了,直接喂我嘴裡就好。”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燭慕明明是微笑着,卻顯得分外無情,“我要送的另有人選。”
“一個跟我品味相似的人啊……”樂聞渾不在意地聳聳肩,“好了好了,知道你已經結婚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已經喜歡上人家了呢……”
“嗯?”他後面一句嘀咕實在小聲,燭慕沒聽清,鼻音下意識壓出一聲疑問。
“沒什麼。”樂聞張望四周,确定沒有人看過來,才傾身湊近燭慕身邊,小聲開口詢問,“你不是隻答應陪他治療三年,今天就是合約到期的最後一天了吧,你打算怎麼辦?”
燭慕嘴角勾起的笑容漸漸趨于水平,甚至呈現出抿唇的姿态。
“你應該沒打算和他過一輩子吧,你們看起來……”樂聞毫無意義地伸手比劃幾下,最終還是委婉又殘忍地揭開某人刻意忽略的幕布,“完全就是兩個圈子的人。”
燭慕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也以為高中畢業以後,我們絕對不會再有聯系……如果這三年時間,我還沒能幫他戒斷曾經那段感情,那他的病,我也無能為力了。”
“那辛姨……”
樂聞和燭慕小學時既是鄰居,也是同班同學,即便初中後他跟着父母去到國外,他們兩家依舊一直保持着非常親近的關系。
他記憶裡的辛晴阿姨是個很溫柔的人。她手藝很好,會包軟糯的青團,會做很好吃的芒果蛋糕。
放學時如果不見他人影,他爸媽就會習以為常地去對門的飯桌上把他提溜回去。
那時他就會捂着圓滾滾的肚子,嘴甜地為自己謀劃下一次的福利。
“沒有人能拒絕辛姨做的芒果蛋糕!如果有人說不喜歡,那一定是他還沒吃過!”
或許是因為在辛晴身邊總能吃到有治愈能力的甜食,她在樂聞記憶裡留下來的印象,就變成了像蜜一樣的甜味。
她仿佛無時無刻不帶着笑容,而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個念想,幾乎就是她的翻版。
上天總是會強加給開朗的人更加難以承受的磨難。
燭慕初二那年,父親燭茂在一起意外的車禍中,頭部遭受重擊,變成了毫無意識的植物人。家裡的錢源源不斷的投入到希望渺茫的未來。
那時的燭慕每天都會給他發信息,有時是高興父親好像有了些反應,有時又是沮喪地認為父親再也不會好了。
他一邊盼望着下一次見面父親能倚靠在床頭,見他來了,笑着招手要摸摸他的頭,但另一邊卻又不忍心看見母親日漸蕭索的背影。
有時候,傾塌的崩潰說來就來。
樂聞記憶裡燭慕崩潰的次數屈指可數。
隻有那麼一次。
他們兩個人的聊天框裡,全是文字的左半屏,突兀地多了一條語音。
一點開,是燭慕疲憊到極緻的聲音,難得流露出頹廢和洩氣。
“樂聞,我不想治下去了。”
他一瞬間就明白,他的好友已經瀕臨絕望。
樂聞當時和家人遠在國外,隻聽說燭慕為了讓父親能繼續治下去,正在到處籌錢。
他家裡人又主動多借了燭慕一點錢,可因為後來的變故,燭慕直到大學才得以全部還給他們。
燭慕依舊在漫長的時光裡,煎熬又痛苦地等待轉機。
終于,他拿着重點高中免學費的錄取通知書,興奮地奔進醫院,卻隻見到了惋惜長歎的醫生,卻隻見到了淚流滿面的母親。
他沒有哭,卻替哭累睡着的母親接過了最後一份确認父親曾在這個世界生活過的證明。
沉默着,在某個瞬間成為了家裡下一任的頂梁柱。
後來偶爾的交流中,樂聞還得知了另一個糟糕的情況。在燭慕高一那年,辛晴阿姨确診為白血病,治療周期長,與此同時她的情況已經非常不容樂觀。
燭慕堅決地讓她常年住院治療,高中三年幾乎再沒給自己留下任何多餘的時間和空間。
樂聞隔着網線都覺得他那段時間的語氣裡好像隐隐透露着幾近瘋狂的決絕。
他的心裡好像曾經掀起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海嘯,卻無聲無息消弭在日月輪轉之間。
海面依然平靜地每日升起絕美的日出,仿佛足以将一切淹沒在深海浩洋之下的巨浪從不曾出現過。
那段時間的燭慕真的非常艱難,樂聞甚至時常要擔心他的好友能不能撐過這場學業壓力和家庭壓力交織的酷刑。
然而突然有一天,那全是文字的左半屏,又多了一條飽含情緒的語音。
樂聞生怕是什麼不好的消息,顫顫巍巍點開小喇叭,聽見了燭慕充滿感激和動容的聲音——
“樂聞!我好像遇到了貴人!”
樂聞這才知道,一個富豪同學給他介紹了一份給富豪朋友做家教的工作,給的價格非常高,這也意味着——
他不會再想着退學了。
高中畢業之後,他還聽燭慕疲憊卻比以往都要高興地說,辛姨的病已經穩定下來。
不過近些年他自己在忙着開公司,自己整夜整夜覺都睡不好,就更沒心思關注竹馬家的近況了。
這些年燭慕基本不再找他傾訴心事,反倒是他習慣把生活上的吐槽大段大段講給燭慕聽。
這人總安安靜靜地聽着,為他的高興而高興,為他的難過而寬慰。
樂聞見過他最初粉雕玉琢小公子的模樣,也見過他疲憊不堪幾近崩潰的時候,再看到他如今總是一副淡然一笑的表情,忍不住鼻尖一酸。
“辛姨身體還好嗎?”
氣氛一時有些過于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