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慕一手拿着兩盒醬雞,一手提了兩杯茶,從空氣都在沸騰燃燒的燒烤店前擠到人流對岸。他第一眼就從大門口看見了安安靜靜刷着手機的祁非。
但同時也被五六個一起來的路人擋住了視線,并沒有看見祁非對面坐着兩個人。
他彎唇,揚聲喊了一句:“祁非!”
聲音穿過重重人群,“感應雷達”無比精确地對準了他所在的位置。
下一秒,祁非疑惑地偏了偏頭——他擡頭尋找燭慕的身影是因為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對面兩個人為什麼也一個一臉驚恐地尋找聲音來源,另一個一臉震驚地看向自己的同伴。
燭慕又走了幾步,等到一行人都和他擦肩而過準備出門,他才在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一驚,認出了祁非的對面那張相當熟悉的臉。
燭慕還沒開口,對方先他一步驚叫了一聲:“燭老師!”
“……李厚啟?”
“你怎麼在這裡??”兩人異口同聲道。
燭慕表情古怪地看向他面前一碟香味四溢的烤肉和一碗大馄饨,“你不是肚子疼,所以讓你媽找我請假了嗎?”
“……額,因為……”李厚啟瘋狂運作大腦的思考程序,磕磕絆絆地尬笑了兩聲,“我也沒想到,原來我是餓得肚子痛。”
燭慕:“……”
燭慕坐到了祁非身邊,他把其中一隻準備帶回家的醬雞推到李厚啟和陌生學生面前,遞給他們一份甜醬,眼神掃過重鹽重辣的烤肉:“肚子疼就别吃太辣。”
李厚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烤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燭老師……不用……”
“吃吧。”燭慕笑了笑,“能和祁非坐在一起,說明你們有緣分,算我替他請你們的。”
祁非聽了一會兒,也就猜到了眼前其中一人是燭慕現在的學生,另一人可能是他在其他班的朋友。
他安靜地聽着他們叙舊,直到聽到燭慕說到要替他請客,才順勢笑道:“沒錯,算他替我請你們的。你們既然是燭慕的學生,那論輩分就是我學弟,初次見面,我也沒準備什麼好東西,你們就别客氣了……”
學弟啊……
燭慕咬住口腔内側的軟肉,繃緊了笑意。
某人怕是不知道,從目前的心理真實年齡來看,他比李厚啟還小了幾個月。
李厚啟沒想那麼多,他隻是激動地發出了人猿返祖似的叫喊聲:“嗷嗷嗷!燭哥!以後你就是我心目中全宇宙最帥的老師!也謝謝小祁哥!祝哥生意興隆,财源廣進!”
“……”小祁哥?
祁非抽了抽嘴角,怒瞪了一眼更加努力憋笑,視線黏在天花闆上撕都撕不下來的燭慕,對李厚啟說:“叫哥就行,可以不用這麼生疏。”
他旁邊一副數學學霸長相的朋友看上去就淡定了許多,矜持地說了一句“謝謝”,随後伸出兩指捏着鏡腿,打量的目光掃過祁非,問道:“學長這個名字好熟悉,是示字旁加個耳朵的‘祁’,和非常的‘非’嗎?”
祁非回道:“是,怎麼了?”
“我聽說要給我們學校捐贈獎學金的公司負責人,就是一個叫祁非的學長。”
祁非一門心思盯着燭慕從袋子拿出兩個印着水墨山川的奶茶杯,随口回道:“啊,可能是同名吧。”
燭慕倒是知道祁非打算準備給一中捐贈獎學金的事,但這明顯不是開口承認的時候,于是聽到叫号後,一個人默默去前台拿來了兩個人的馄饨。
祁非對于見到燭慕現下正在教導的學生格外興緻勃勃,燭慕端着兩碗馄饨回來的時候,他正迫不及待地追問李厚啟。
“你是燭慕的學生,那你和我說說,他平時都是什麼樣的?課教的怎麼樣?”
“額……燭、燭老師學、學識淵博,會跟我們講很多在文人身上發生的故事……”
李厚啟表情僵硬地看了看燭慕淡淡的臉色,雖然他覺得燭慕教得挺好的,但在當事人面前評價對方,他總覺得怪怪的。
“别再為難我的學生了。”
燭慕無奈地給他的熱飲上插好吸管,用食物收買他的嘴。
祁非眯着眼,笑得像是聽見了誇贊自己的聲音。
“怎麼叫為難,實話就應該實說。”
他眼睛直勾勾盯着燭慕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吸管兩側,等到燭慕把奶茶遞了過來,他迫不及待地猛吸了一大口,随即差點一口噴了出去!
幸虧他死死抿住唇,将清苦到整個口腔陣陣發麻的綠茶一小口一小口硬吞進肚子裡,面露痛苦之色:“綠茶?”
燭慕頭一次見他有這樣激烈的反應,難免感到奇怪:“今天的茶有問題嗎?你不是挺喜歡喝這家的濃茶?”
“怎麼可能?!”祁非明顯不信,“就算有個火山讓我跳下去,我都不可能喝一口綠茶!”
一旁的李厚啟本來在給祁非倒杯桌子上的茶想讓他壓一壓味道,三秒後,茶水被他灌進了自己的肚子裡。
祁非就說了那麼兩句話,嘴巴裡又暈染開一波苦味,他擰着眉,拿筷子夾了一塊雞肉在醬上蘸了蘸,放進嘴裡,直到舌尖覆蓋上一層甜味,才感覺口腔裡的茶味沖淡了許多。
他再看向燭慕的時候,卻發現燭慕一動不動,眉毛緊皺,嘴角下垂,眼睛也不看他,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燭慕,你怎麼了?”怎麼突然看着就心情不好了?
“祁非,你不喜歡綠茶嗎?”燭慕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祁非懶懶地回答:“不是不喜歡。”
燭慕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松口氣,但還沒等他決斷出自己現在淩亂的心緒,他就聽祁非極其肯定的說:“是極其讨厭——綠茶的味道會讓我反胃。”
“……那你喜歡吃芒果味的蛋糕嗎?”燭慕忽然沒由來地問。
祁非愣了兩秒,才奇怪地點點頭:“喜歡啊。”
——還不算太糟,至少他心目中祁非的樣子還沒有碎成一塊塊他各不認識的碎片。那是極難拼回去的,也就意味着他對“祁非”這個人保留的三年印象被完全地颠覆了。
燭慕壓下心裡隐隐的煩躁,長歎了一口氣,語氣古怪地問:“那在什麼情況下,你會一直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被逼的呗。”
李厚啟不清楚燭慕的用意,隻是以為他們在聊愛好,于是緊跟着參與了話題,随即便被同伴用根烤肉的竹簽紮了塊雞架塞進他嘴裡,抹了他滿嘴的甜醬:“唔、唔……唔?”
祁非回答了燭慕的幾個問題之後,也逐漸反應了過來,他小心翼翼地貼近燭慕的臉頰。
與燭慕的淺色瞳孔相反,祁非擁有一雙極幽深漆黑的眸子,望一眼如臨深潭,配上他萬年不變的表情,向來在商場上無往不利……
也對,就連跟他同居了三年的枕邊人都被這雙眼睛騙了三年,分不清他的喜惡。
燭慕心裡說不上是生氣,大概更多的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