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市最大的茶館喚作清風小築,取東坡先生“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之句。
茶館一樓的正廳裡有一穿青衫的說書人,江湖诨号快嘴李,算是清風小築的當家門面,茶館裡不少客人都是沖着這位的三寸不爛之舌而來。
今日快嘴李坐在桌邊,右手持一畫扇,扇面上畫的是疏影橫斜一樹梅花,左手拿一紫檀雕虎的醒木,端的一股儒雅風采。
醒木一拍,滿堂皆靜,今日說的是楚漢相争,楚霸王月夜别虞姬的故事。
楚玥和唐中坐在二樓看台處,對坐品着茶。
“我便隻是想想這北離太子的話,便氣得牙根直癢,隻想現在就進宮揍他一頓。”唐中話到氣處,恨不得起身摔盞,“讓你做妾?他竟然敢說出讓你給他做妾的話來?”
那日東宮傳話,說為和親使團在東市尋了宅子,請昭國皇子随意出入,但嫁入東宮之事莫要再提,大離朝廷自有法子向南昭皇帝解釋此事。
不過若楚玥執意想要成親,給太子做妾倒也不是不可。
“罷了罷了。”楚玥飲了口茶,安撫唐中,“我們互不招惹就是。我亦不想委身于他,他也不屑于同我成親,東宮那邊既然說了能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由着他們便是。”
“子钰,師哥氣的是,那個東宮的草包太子,憑什麼膽敢嫌棄你。你可是我國朝的五殿下,昔日戰馬長戟縱橫吳越,江南百姓無人不尊稱一聲‘楚郎’,憑什麼他敢……”
唐中的一席話觸及到了楚玥心中舊傷,他垂下眸子,歎了口氣,良久後開口:“罷了,師哥。當年的風光都過去了,如今我不過是個失寵的皇子,被打壓離京,北離願意收留我,已經極好。”
幻想中的親情不過笑柄,昔年的一腔熱血悉數成空。
唐中頹然落座,不再說話,靜靜地聽快嘴李說書。
“且說那西楚霸王項羽,騎着日行千裡的烏骓寶馬,摟着虞姬提劍沖出漢軍重圍,二人身後俱是一片火海……”
正講到精彩的地方,茶館進來了一個錦衣男子。
開門做生意的地方,人來人往倒也不算稀奇,但來人劍眉星目,俊朗不凡,一看便知曉身份不同尋常,楚玥朝下掃視,一眼就看到了此人。
楚玥端起一杯竹葉茶,朝裡面吹了口氣,氤氲的水霧蒙住了他的雙目,錦衣男子的身影也便模糊在了霧氣之間。
唐中坐在他對面,唯恐因為自己方才的沖動之語揭開了師弟傷疤,令對方平添難受,于是佯裝不解,朝楚玥問道:“子钰,你說這楚霸王赢了嗎?”
錦衣男人也上了二樓看台,坐在了楚玥斜前方的位置上,身邊隻站了一個服侍的人。
唐中把那人的身子擋住了一半,對方隻留給了楚玥半張背影。
“嗯?子钰?他赢了嗎?”見楚玥失神,唐中重複了自己方才的問題。
楚玥将盞中茶水一飲而盡,眼神仍注意着已經落座的男人,語重心長地對師兄說道:“師哥,師父那些年裡教你我讀的史,如今你竟已渾然忘了?項羽月夜别虞姬,騎馬到那烏江岸頭,看着茫茫江水,船家在眼前,追兵在後頭,你猜怎麼着……”
“烏江自刎!我記起來了!”唐中傻笑起來,“後人有雲,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師哥怎麼就給忘了呢?”後面的兩句詩,唐中是故意說給楚玥聽的。
便是四面楚歌,末路英雄,卻也有一線卷土重來的希望。若真自暴自棄,便和項王一般,什麼都沒了。
“卷土重來未可知……嗎?”楚玥喃喃把詩重複了一遍,眼神忽變,拔劍而起,朝唐中刺去。
唐中準确地從師弟眼中辨認出了殺氣,但卻對這殺氣從何而來一頭霧水,本能朝着一側躲了過去。還未等他質問出口,便聽到楚玥大喊了一聲“公子小心”,随即就與幾個原本坐在看台吃茶的獵戶打扮的胡人厮殺了起來。
唐中如夢初醒,方才發覺楚玥拔劍并不是沖着自己,原本坐在自己身後的錦衣男子的随從也同時拔了劍,協助楚玥與幾個胡人厮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