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十五歲的時候,剛剛長成,尚且不知道清荷山下皆是铄金銷骨的猛獸,更不明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還以為人心皆善,總是跟唐中一起,拿着一張南昭的疆域圖,暢想着建功立業的未來,侃侃而談。
他總是和唐中一同坐在山澗旁,在潺潺溪流濺在腳邊,聊如何收複被北朝搶走的朔北十二州,談如何整治當下文壇的不正之風。
少年意氣,自負淩雲壯志。
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以為緻君堯舜,此事何難?
“隻要回頭……隻要回一回頭……”楚玥笑着,卻比哭更難看。
“或許你可以試着攔住謝長歌。”古爾真說。
楚玥忽然斂去了笑容,揚起頭,直視着站立在唐中身後的古爾真,被有心藏匿起的一身傲氣在此刻暴露無遺:“我為什麼要攔他?”昨日是白茭,今日是牡丹,來日,誰知道來日還會有誰?一個個地攔着,什麼時候才能算個完?他不僅不會攔着他,他還要親眼去看他與花魁是如何共度良宵的。
唐中擔心地握住了楚玥的雙手,問道:“但是你以後要怎麼辦?”總不能一直留在長安的深宮裡,看着謝長歌把一個個人往宮裡收,跟北朝千萬個男子房中的正妻一樣,沉默地接受着丈夫的背叛、疏離。
“師哥,你覺得我是那種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裡咽的人嗎?”楚玥反問。
唐中想起了楚玥在金陵受過的那些委屈,點了點頭:“像,我覺得你像。”
“以前那是我錯了,以後不會了。”楚玥側過頭,看了眼窗外飛雪,那雪簌簌地下着,像送喪時抛撒而出的紙錢,似乎把人世間的一切不如意都下盡了。
唐中注意到楚玥失神的眸子,瞬間一個激靈,握緊楚玥的手,喊道:“子钰,你不要想不開!”
發覺唐中誤會,楚玥立刻搖了搖頭,抽出被唐中死死攥住的手,安撫似的拍了拍對方的手背:“師哥,你别瞎想。我隻是忽然想起,從前我讓你幫忙配的藥,配出來了嗎?”
那時自己以為謝長歌真是安王,為了能離開深宮與其厮守,纏着唐中為自己尋找古方配出可以使自己假死的藥。
隻是沒想到,今生還會有用到它的時候。
“早配出來了……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我建議你不要用它。”唐中說。
楚玥擡手,撫摸着唐中鬓角,柔聲說道:“師哥,你不明白嗎?楚玥這個人,這輩子也不可能活着逃出長安了。”楚玥知道,自己隻要願意走,誰也攔不住自己,可是……這就給了北朝開戰的理由。事到臨頭,自己竟還是退縮了,不忍心眼睜睜看着兩國的百姓因為自己卷入戰争。
甯人負我,毋我負人……
二分天下的局勢已經持續百年之久,所有人都知道遲早會有合二為一的一天,但現在兩朝勢力并未出現懸殊,還不是開戰的時候。
“此藥名喚黃泉過,意思是,服下它的人,呼吸會逐漸停止,身體僵直,五髒六腑也漸漸失去原本的作用,就像真正死了一樣,但身體卻不會腐壞,可以維持數月之久,直到服下解藥才會重新恢複生機,如同去黃泉走了一遭。但服藥之人,醒來後需要長達幾年的恢複,才能真正與常人無異。”
這也就意味着,如今身懷有孕的楚玥,必須要等到孩子出生,才能服下藥劑。
“那我是不是,帶不走我的孩子?”楚玥問。
唐中将手放在楚玥即将足月的肚子上,掌心感受着小家夥翻身時的動靜,說道:“黃泉過對身體損害極大,剛出生的孩子服下,有可能會直接身亡。”
難道就沒有法子,帶着孩子離開嗎?楚玥無望地看向唐中,唐中則緩緩搖了搖頭。
孩子與自己,隻能選擇一個。
“你覺得謝長歌會是個好父親嗎?”楚玥沉默了許久,開口問道。
“這……”唐中眼裡的謝長歌,是一無是處的。從小被寵大的孩子,或許也不需要有任何的過人之處,日後成了君王,能勉強轄制住滿朝文武,做個守成之主,便是一生的功業了。
“我覺得他會是。不缺愛的人,總會知道該如何去愛别人。我看着謝家父子雖身處天家,卻同民間父子并無區别時,就知道他也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我留在這裡,反倒成了這個孩子不幸的來源。”
楚玥又何嘗不明白,身為南朝皇族的自己的存在,隻會令孩子從出生起就受到群臣的猜忌,隻有自己不在了,他們的孩子才有可能被朝臣接納,成為北離真正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