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校場,多少年都是那一個樣子,但後來太子在這裡種了些楊柳,倒漂亮了許多,依依枝條,像極了某個曾在這裡挽弓如月的年輕将軍随風揚起的發尾。
今日是皇長孫的生辰,校場裡訓練的士兵都被調往了其他營地,隻留下了随行的護衛,顯得空曠了許多。
“淵兒,這些日子爹爹忙着幫你皇祖父,你有沒有好好練習騎射?”從臨淵懂事開始,每年生辰謝長歌都會帶着小家夥出宮四處轉轉,帶他去看自己當初與楚玥一起到過的地方,做他們一同做過的事,企圖讓臨淵在這些經曆中,能更好地了解自己的素未謀面的父親。
這天底下,誰忘了子钰都不要緊,唯有自己和流淌着子钰血脈的臨淵絕對不能将其忘記。
臨淵還沒長個子,騎不了普通的駿馬,隻有一匹古爾真前幾年特意送來的小矮馬。他牽着自己的小馬,迎着校場上的獵獵風聲,朝謝長歌說道:“時軒一直在教我,但兒臣天資愚鈍,總也練不好。”
謝長歌單手拿起校場上最重的弓箭,拉起弓弦,瞄準靶子的時候開口道:“我自幼騎射不佳,一來是确實沒有什麼天賦,二來也是怕苦,稍稍累了就鬧着老師不願意學。我是大離的太子,誰也不敢難為了我去,老師們多半慣着,也不再盡力去教。”話落,“嗖”地一聲,金花箭離弦,正中遠方的靶心。
臨淵似懂非懂地拿起弓,學着爹爹的樣子,也射了一箭。小孩子力氣和準頭都不夠,但也沒有脫靶,箭頭隻是射偏了些許。
“好小子,這個年紀能這樣,已經很好了。有你父親當年的風範。”謝長歌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臨淵的肩膀,以示鼓勵。
臨淵羞澀地笑了笑,低着頭不太好意思地朝謝長歌說:“可是别人都說,爹爹最通騎射,射箭的準頭多少武官都比不上。”
“但遇見你父親以前,我的箭,連靶子都碰不到。”謝長歌收起弓箭,眺望着藍天,回憶着某個人,“那時啊,我遊手好閑慣了,其實也沒有多想學騎射,但為了讓你父親能注意到我,故意請他教我。他教得很用心,幾乎把畢生所學都告訴了我。但爹爹那時根本沒有心思去學,光想着怎麼能讓你父親喜歡自己了。能做得像現在這麼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謝長歌悄悄摸着自己手上的繭子,臉上微微地笑了起來,心想,雖然晚了些,但當初你教我的東西,我拼了命,終于也是學會了。
早春微風拂過,回應謝長歌的,隻有剛剛抽芽的細柳。
謝長歌抱着臨淵上了自己的馬,将人護在懷中,随後拿起臨淵的弓箭,握着小家夥的手,帶着他一起拉開弓弦:“離弦的箭,一定要知道它的方向,隻有你心裡明白了它最終的歸宿,它才有可能乖乖地去往那個地方。至于要讓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角度離開弓弦,需要靠你練習積攢下來的經驗。”
謝長歌松開了臨淵的手,讓他自己選擇松開的時機。
臨淵似懂非懂地看着父親,稚嫩的臉上滿是猶豫。
“淵兒,不管做什麼,你都要相信自己,因為你是爹爹和父親的孩子。以後這個國家還要交給你,到那時,沒人能再幫得了你。”
這些話謝長歌不是第一次對臨淵說。臨淵深吸了口氣,一鼓作氣,将金花箭射了出去。
“中了!爹爹,中了!”臨淵沒有想到,自己竟真的射中了靶心,滿臉欣喜地回頭看向謝長歌。
謝長歌笑了起來,說:“若你父親見了,一定會為你驕傲。走,爹爹帶你去朱雀街上逛逛。”說罷将臨淵的弓箭丢給了時軒,策馬帶着臨淵往長安城奔去。
清風小築和十年前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時事變遷,總有些東西還是留在那裡,似乎隻是為了證明,有些記憶并非憑空捏造或是信口杜撰。
但說書的先生卻早已不是十年前的那個。
快嘴李年齡大了,封了箱在家中安度晚年,承接他衣缽的是兒子小李。
小李年輕時闖蕩過江湖,據說在江湖上還有些名号,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江湖中人,總是萍蹤浪迹,也因此見過許多百姓們未能知曉的奇人異事,說的書也往往是今人今事改編出的故事,不似他父親快嘴李那般,總是編排着古人們的舊事。
謝長歌是清風小築的常客,小二見到他就立刻把人帶去了二樓常坐的位置,為他上了一壺竹葉茶。
臨淵端起茶盞,吹了吹熱氣,低頭品了一口,随後露出了小小的梨渦:“爹爹說這是父親最喜歡的茶,兒臣覺得,父親的為人也一定像這盞茶一樣,淡雅和煦,見之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