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國主帳,唐中為謝長歌診了脈,随後開出一副安神的方子,讓時軒去煎藥。
最初的驚異過後,時軒對于楚玥的身份再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仿佛已經全然接受了對方仍舊活着的事實,不再追問其他。這是他在東宮安身立命多年養成的習慣,不該問的事情,一件也不會過問。
“爹爹他現在怎麼樣了?真的不嚴重嗎?”臨淵趴在謝長歌的榻邊,焦急地朝唐中問道。
他自小被謝長歌帶大,與對方的感情深厚甚過尋常皇族父子,看到謝長歌不省人事的被送回營帳時,吓得都快哭了,唐中哄了許久才給哄好,但小家夥還是擔心爹爹能不能醒過來,死活不願意去睡,非要守在謝長歌榻邊,一句話反反複複問了唐中好幾遍。
唐中知道小家夥心裡不安,在為楚玥處理手上傷口的空檔,耐心地朝他解答道:“你爹爹身上的傷不嚴重,暈過去是因為驚吓過度,喝些安神湯,很快就能醒了。”
“可是爹爹為什麼會驚吓過度呢?”臨淵锲而不舍地追問道。
唐中看了楚玥一眼。師弟臉上的面具已經修好,此刻正安安穩穩地戴在臉上。
楚玥嗆了一下,咳了幾聲後道:“淵兒,你先回去睡覺,等太子醒了,時軒一定第一時間叫你過來。”
臨淵不太情願,但因為叔父朝自己保證了一定會通知自己,于是也不繼續留在這裡,跟着侍衛回了自己的帳子。
目送着臨淵離去後,楚玥才開口問道:“這些年,他……過得如何?”
“誰?”唐中頭也沒擡,用絹布為楚玥包紮傷口。
帳内沒了小輩,楚玥終于不用再強忍着,喊了幾嗓子疼。
“還知道疼啊?”唐中翻了個白眼,“伸手攔箭的時候,怎麼沒見着你記得自己怕疼?”
“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人死在我面前……”楚玥嘟哝道,“師哥,你知道我問的誰,别裝傻。”
唐中歎了口氣:“我以為謝長歌是死是活,你根本不在意。”
“我是不在意。”已經包紮完畢,楚玥縮回了手,一邊倒吸着涼氣一邊說,“但人當着我的面暈過去了,我總得問問是不是?”話說到這兒,楚玥警覺性地瞥了謝長歌一眼,怕被對方聽到自己和師哥的閑談。
好在謝長歌還沒醒,眉頭擰在一處,擠出了幾道紋路。
唐中想了想,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盡可能客觀地跟楚玥講了謝長歌這些年過的日子。
是挺不容易的,光陰磋磨,身上再不剩了一絲一毫當年的影子,朝野稱賢,百姓贊揚,似乎從前自己認識的那個謝長歌,隻是一抹幻影,從未存在過。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滄海都能化作桑田,人變了,再正常不過。
唐中搖了搖頭:“我有時候覺得,他有點像當年的你。”在你不在的光陰裡,我用盡全力,終于将自己活成了你曾經的模樣。
“我記得,你當初最讨厭謝長歌,怎麼現在還會替他說話了?”楚玥問。
“不是替他說話。”唐中辯解,“有些事,親眼見着了,才知道到底是什麼模樣。誰都說,離國太子變了,變得勤政愛民,又有主見又有能力,是社稷蒼生的福祉。但我每年年節來長安,眼看着他從當初鮮活的公子哥,一點點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的泥菩薩模樣,心裡覺得不太是滋味。”
楚玥聽得其實并不痛快,但随後嘲道:“誰的日子是輕松自在的?我這些年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活着不易,跟我在不在他身邊,其實并沒有多大的關系。”再者說,若當初仍固執地守在長安的深宮裡,現在或許又是另一番模樣了。
唐中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謝長歌,随後又看了眼楚玥,緩緩開口:“子钰,其實如果你心裡還有他的話,或許可以重新跟他試試看……”這話其實不該他來講,當初師弟在深宮被磋磨成什麼樣子,唐中記憶猶新,可是謝長歌十年來苦行僧般的日子,他看在眼裡,心中沒有動容是假的。
如果子钰在金陵過得很好,這話他也不提了,但事實并非如此,這麼些年,師弟仍是孤身一人,在朝堂上被君王猜忌,随時都有可能身敗名裂,并不比從前他們二人剛下山時過得要好。
還有師叔當年在小南山上說的谶語,他隐約還記得些許。謝長歌已經不是十年前的謝長歌,若是師弟願意,興許這次兩人能抵達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但楚玥卻搖了搖頭:“我怕的是,江山易改禀性難移。我早都過了而立之年,已經不年輕了,上一個十年折騰過去了,下一個十年,實在折騰不動了。”
年輕時的愛意如烈火烹油,恨不得與對方相依觀雪,一夜白頭。但到了這個年齡,那些沖動早已被紅塵碾碎,散入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