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你府上廚子做的麼?”
“且分我一些!”
食盒裡放入的食物實在很多,這會兒已經有些涼了。
鐘随安猶豫片刻,便叫旁人分了些去。
待先生再踏進來,卻隻見衆人感歎:“好吃!好吃!”
再看他那得意門生鐘家公子,這會兒面色發黑,懷裡抱着個食盒,像是給誰分也不肯了。
他也不曾知曉,為何這食盒裡的食物這樣好吃,與府中廚子所做全然不同。
可想而知,妹妹在其中花了多少心思,都是為了備給他的。
鐘随安這會兒自是說不出的心疼了。
總覺得自己将妹妹的一腔心意分給旁人糟蹋了。
他的同窗們此時望着鐘随安,快活一笑。
既是吃了人的,此刻又見這位平日裡年紀尚輕便已一闆一眼,不苟言笑的鐘公子,此時卻原來也如常人一般,會舍不得會不高興,抱着食盒如同抱了個寶貝,君子風度頓失三分,他們立時覺得這鐘公子如接了地氣,真實多了!
而不是像從前那樣,與誰都像是隔了一層,似個假人。
鐘随安心疼了半日。
等這半日一過,他便立時問起了随行來的小厮。
小厮道:“原先夫人疼愛姑娘,就在院子裡給姑娘私設了小廚房。”
鐘随安一怔,問:“既是小廚房,那月錢也不是從中公走的了?”
小厮點頭:“應當是罷。”
鐘随安一抿唇,當下道:“日後這小廚房的花用,便從我的私房錢裡出就是了。”
他妹妹還是個小姑娘,每日裡總要買些胭脂水粉,糖畫娃娃的,……父親嚴苛,不許浪費奢靡,她的私房錢哪裡夠用呢?
鐘随安哪兒知道,他們親娘一力承擔了鐘念月的所有花銷呢。
鐘随安這廂頭一回惦念起了妹妹。
那廂鐘大人卻也想着女兒。
按理說,他不該許鐘念月一個姑娘家去什麼清水縣的。
可又禁不住鐘念月撒嬌。
加上每年去清水縣是為正事,又并非是去玩樂,叫女兒去見一見這人間的真實模樣,不被榮華富貴迷了眼,也是好事……他這才應了。
可這一應完,鐘大人就覺得渾身都怎麼不大自在了。
“大人,可是這案子分外棘手?”一旁有人低低出聲。
鐘大人搖了搖頭。
心道從前不曾嘗過女兒撒嬌的滋味也就罷了,如今是嘗到了,也懂得了夫人為何那樣偏寵女兒。可如今家裡卻沒個撒嬌的人了。
正想着呢,鐘大人便聽有人疾步而來,躬身道:“大人,國子監的山志先生求見。”
鐘大人與山志也有幾分交情,也是因着山志的字。
他心知,山志莫不是要來同他說一說女兒……
那也好,有人與他說一說,都能減去心下三分躁郁。
鐘大人一點頭,命人去把人請來了。
山志見了面,先客氣地打過了招呼,随即便道:“鐘大人有所不知,令嫒在國子監,卻是連着幾日都在讀那些雜書……”
鐘大人怎麼也沒想到,山志一上來就是說女兒的不是。
鐘大人一皺眉,道:“我那女兒年紀尚小,如今才剛開始讀書,先生要求實在嚴苛。”
竟是一下拉了臉。
山志滿腹告狀的話,這會兒全堵回去了。
他驚愕地望着鐘大人。
這鐘大人怎麼變了個性子了?
鐘大人越想越覺得不快。
他女兒那樣瘦弱,這會兒出了城,也不知在路上被冰雪阻了去路沒有,冷不冷?
鐘念月打了個噴嚏,卷着簾子,瞧見他們一行人從出了皇城後,竟是漸漸就分作了兩路。
她如今也才知曉,原來這去清水縣不是去玩的。
春夏秋冬,四個時令,每個時令時,皇家都總要挑個臨近京城的府縣,攜上王公貴族前往。
若是春時,便要挽起褲腿,親自入田中耕地。
若是夏時,便要攀摘瓜果。
若是秋時,便要為莊子收糧除草。
若是冬時,還要為那些屋頂破了的農戶修一修房屋。
如此這般,才算走出了紙上談兵所限,走出了遮眼的榮華富貴 ,以察民情。
又才能時刻不忘,自己作為天潢貴胄,王公貴族之後,生來坐擁無上的地位與财富,又該要為這人世間做些什麼……
鐘念月咂咂嘴心道,這晉朝皇帝倒是很有想法的。
祁瀚見鐘念月卷着簾子往外看,此時不由插聲道:“那是大哥領着王公貴族們,先朝清水縣去了。我們落後幾步。”
說起這話時,祁瀚面上飛快地閃過了一點遺憾不甘。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就是大皇子了。
為何要分作兩路,倒也不難推斷出來。
想必是去的次數多了,當地的官員便長了記性,一見皇城的隊伍,便要鼓動底下人大耗金銀、粉飾太平,以迎接陛下的到來。
一來二去,又豈能體察到真實的民情?反倒還勞民傷财。
祁瀚自然更想擔任大皇子的角色。
他道:“若是走那條路,表妹也可少吃些苦。”
說是如此說。
其實京城離着清水縣倒也不遠,他們行得慢一些,于天黑時,也抵達了清水縣的城門外。
鐘念月拿了祁瀚的披風,要了他的腰枕,幾個一并墊得軟軟的,還把他手爐也全摸走了,自個兒摟在懷裡,美滋滋睡了一覺。
再睜眼,這不就到了麼?
祁瀚已經下馬車了。
隻一個小太監守在馬車邊,見她醒來,忙道:“眼下太子正忙着安置呢,姑娘在馬車裡多等一等。”
他們入住了郊外的莊子。
這莊子乍然來了這樣多的人,一時忙得不可開交。
鐘念月剛睡醒,總覺得有些涼。
那些手爐此時也不頂用了。
她甕聲甕氣問:“外頭火生起來了麼?”
小太監道:“生起來了,才生了一堆起來。”
鐘念月便卷了簾子,裹得密不透風的往下走。
小太監張張嘴:“姑娘去哪裡?”
鐘念月:“烤火去呀。”
小太監話還沒說完,忙追了上去。
哎呀,他們這一行人中還有陛下呢。陛下最為貴重,自然生火都先生在陛下那處了,這鐘姑娘又如何去烤火呢?何不再等一等?
鐘念月循着火光便走近了。
她先瞧見了立在那裡的孟公公,其次才是坐在那裡的晉朔帝。
晉朔帝換了一身常服,白色衣裳,外面披着同色的帶毛披風。他的眉眼沾染了些許的雪粒子,看着更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人物,貴氣優雅自不必提。
她瞧見晉朔帝的時候,晉朔帝也瞧見了她。
一旁的人正要怒斥這小姑娘不懂事,怎麼敢直直往這裡湊。
鐘念月脆生生道:“凍死了,我能烤火麼?”
其實這裡不止生起了火,還有兩個爐子。
一個爐子上煮的水,一個爐子上煮的肉羹。
鐘念月也沒去看祁瀚去哪兒了。
祁瀚身為太子,想必正四下忙着安置各項事務,若是安置不好,肯定要吃他爹的挂落了。
鐘念月搓搓手,湊到火光前。
與孟公公挨在了一處。
孟公公先是一驚訝,鐘姑娘怎麼也來了?然後他禁不住一笑。
是該怕冷的。
鐘姑娘連累都怕呢。
此時旁邊伺候的人正盛起一碗肉粥,遞給晉朔帝。
晉朔帝掀了掀眼皮:“先給她罷。”
旁人一愣,心說這個“她”是誰?
孟公公心思玲珑,忙接過來,塞到鐘念月掌中,笑道:“咱們這裡,倒是姑娘年紀最小了,姑娘先吃罷。”
祁瀚忙了許久,鞋襪都被浸濕了,風一吹,就禁不住要打抖。
實在冷得很。
早知如此,便不該帶表妹來了。
祁瀚心道。
也不知她這會兒多麼難受……
祁瀚想着便回頭去馬車找人。
馬車裡早已空了。
等接連跨過幾道門檻,一望去,卻見他那表妹,大膽地與他父皇湊作一處取暖,還拿了他父皇的碗,正吃着粥呢,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