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幾人的臉昨夜被看得清清楚楚。
清風門也是四大宗門之一，在外面随随便便說點什麼有的沒的的閑話，整個大陸都會站在他們那面吧？
“不必擔心。”關于天道在此事中的參與，山甯并不想細談，“就算有事，也不會牽連到你。”
蘇葉愣住，心頭一滞。
怎麼會是牽連到她……
明明是她牽連到了山甯才對……
山甯似乎是看出來她的想法，道：“昨夜沒有你該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過意不去的話可以将神器給我，但我要聲明，神器對我而言并無用處，你想留留着便是。”
山甯說到要緊處時有意識地在周圍布下隔音結界，卻發現有人比她更先一步。
一語作畢，她與裴昭對上視線。
裴昭隻是眼帶笑意而又有些百無聊賴，仿佛無論山甯說些什麼都不會讓他震驚。
但又會細緻地提前為她布下結界。
無所謂别的，隻是免得有些話說出被有心人聽到後會心懷不軌地打擾。
蘇葉突然感覺鼻頭有些酸。
山甯對她太好，好到遠超過兩人之間的交情。
山甯表現得并不在意，依蘇葉對她的了解，她可能是真的不在意。
可蘇葉卻做不到不感動。
甚至于，山甯連她偷走明心笛的緣由都沒有多過問。
午飯過後，山甯帶着折微去找了壽清城内有名的大夫。
她肩膀上的傷隻不過被蘇葉簡單處理包紮了一下，條件有限，山甯特地在壽清城内多逗留也是為了折微的傷。
體内的經脈需要神力溫養，折微肩膀上的傷也不會無故好轉。
大夫是個年邁的老人，自認見多識廣，在看到折微肩膀傷口的那刻也忍不住“嘶”了一聲。
那傷口從前到後貫穿整個肩膀，甚至兩邊的位置都是對稱的。
裡面的血肉已潰爛，看起來觸目驚心。
老大夫忍不住喃喃道：“啊呀，這是怎麼弄的？”
“這麼小的女娃娃。”
折微在旅店内簡單地清洗過了，換上合适大小的衣物，頭發簡單地束好，看着模樣嫩生生的，隻讓人覺得她該是被教養着的富家小姐。
她笑眯眯地對着老大夫道：“老婆婆，和人打架不小心傷到的，其實沒事的。”
邊說話，她還邊擺動手臂，力證自己的健康。
老大夫見着這場面簡直感覺自己的肩膀都在痛，忙摁住她作亂的手，“好了好了，我給你重新上點藥吧，小心傷口爛掉。”
折微嘴甜道：“謝謝婆婆。”
老大夫轉身去了外間搗藥，山甯站在折微不遠處，看着折微暴露在外的傷口。
折微想到剛剛吃飯時山甯對蘇葉說的話，有點好奇地問道：“雖然我不知道那神器是個什麼東西，但你就這麼放心地給滅世者了？”
山甯點頭。
折微雖然也對這個滅世預言沒什麼實感，但也不太理解，“她都是滅世者了——雖然現在完全看不出征兆——你還把神器給她，這不是增強她的實力嘛。”
不就更有資本滅世了。
山甯語氣平淡：“我隻是想看看她會幹什麼。”
“事實上，她現在并不能做什麼不是嗎？”山甯慢慢補充，說話時閑适而放松。
折微恍然大悟。
“也是，要她馬上就要滅世的話天道麻煩你幹什麼，降下來一道雷不就劈死她了。”
她一隻手扶着下巴，仿佛在沉思，自信開口：“那估計現在距離天道的預言還遠着呢……天道這個預言還真牛啊，這麼大的事都能提前這麼久預測到，梅厄都不行……”
門被推開，老大夫端着搗好的藥進來，山甯和折微也停止了這個話題的讨論。
她臉上滿是心疼，小心地為折微上好藥，而後轉頭對山甯細細叮囑。
“你畢竟是當姐姐的，妹妹受了這麼重的傷，你要好好照顧啊。不要讓她再被别人欺負了。”
山甯一愣，“好。”
原來是把她們兩個當作姐妹了。
等老大夫再準備好之後幾天要換的藥，她們回去時已經是晚上了。
街上的人不見少，兩側店面房檐上挂着的燈不約而同地亮了起來，照得街上暖融融的。
山甯的錢是從裴昭那裡借來的，買完藥後還剩下一些，折微就樂呵呵地拿着錢去買糖葫蘆了。
在街上逛了一會兒，折微拿着空空的錢袋和手裡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滿意道：“我們回去吧。”
明天要坐靈舟去玄陽宗，今天下午大家都是各做各的事情，山甯和折微回來的已經很晚了，問了蘇葉才知道裴昭也還沒回來。
折微好像有點不理解似的，“他能去幹嘛？”
說裴昭裴昭到。
他走進旅店，看着折微，表情不善，“你這是什麼語氣？”
蘇葉感覺不對，說自己要休息溜了回去。
裴昭走近，外衣上還帶着寒氣，他從袖子裡拿出個什麼東西，往折微的方向一抛，“收好。”
然後也不管折微什麼反應，對着山甯道：“姐姐，我先回去了。”
不止是語氣更好，眉目仿佛都軟了下來。
山甯點點頭。
隻是望着裴昭的背影，心底始終萦繞着的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也越來越清晰。
直至化為一個完整的念頭。
折微好像……和裴昭很熟？
從在清風門開始，二人就熟稔得仿佛早就相識。
等山甯将這話真正地問出口，折微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我們不是認識很久了嗎？”
沉默。
一陣無言的沉默。
折微甚至感覺這是第一次見山甯臉上有這麼複雜的表情。
山甯遲疑道：“認識……很久？”
“是啊，你，我，裴昭，還有降祉梅厄他們，不是總一起出去玩嗎？”
“你說現在是洪荒兩千六百零五年，那我們至少也認識一千多年了啊。”
折微感覺自己的認知受到了挑戰。
就仿佛天是藍的，水是清的，草是綠的。
她們幾個好友之間的情誼是理所應當的。
而山甯，忘了裴昭？？？
怎麼可能？！
這不應該！
山甯眉頭緊縮，“關系……很好？”
“你們好到甚至都住在一起呢！”折微義憤填膺。
她簡直都不能理解山甯會忘記裴昭這件事。
過往的一切都是她們一起經曆，山甯沒忘記那些事，沒忘記自己，偏偏忘了裴昭？
這怎麼可能？！
“你不會在開玩笑吧。”折微有點勉強地說道，“這可不好笑啊。”
别說好不好笑，甚至都有點詭異可怕了。
山甯猛地站起。
身下的凳子移了位，撞到桌腳，瓷質的杯子倒下，與桌子碰撞，聲音清脆。
山甯極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可抵在桌子上的手指的用力卻又昭示着她此時的不冷靜。
“我去看看裴昭。”
她隻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站在裴昭房門前時，山甯還在想要不要敲門。
下一刻，屋内的人仿佛感覺到了什麼，門向内打開，屋子内外的兩人面對面而立，視線相觸，臉上是同樣的驚訝。
和中午時一樣的場面。
而山甯卻再難複平時的冷靜。
裴昭不明所以，“姐姐……”
山甯打斷他，一字一頓，“你到底是誰？”
裴昭更加不明所以，但在面對山甯時，又習慣性的扯出一抹笑，“姐姐你……”
“折微說我們認識很久了。”
此話落下，山甯緊緊盯着裴昭的眼睛，隻見他一怔，而後又輕笑道：“姐姐，我說的一直都是真的啊。”
從八百年後的初見，到現在。
他說的一直都是真的。
看不出他在說謊。
心中的疑問接連兩次被解開，可山甯卻并不輕松。
裴昭這麼說，折微也這麼說。
可是，若是真如他們所言，自己的記憶被影響，而忘了裴昭。
那麼，她怎麼能知道，其他的記憶就不會是假的呢？
神也好人也罷，當記憶都不能相信的時候，她又該相信誰，又該如何面對自己？
山甯深吸一口氣。
“過去的我們，是什麼關系？”
裴昭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對面的神明心緒混亂，或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知道的是什麼。
那這個答案對她會重要嗎？
裴昭不知道。
他眸光閃爍，隻是回道：“姐姐，你覺得我們是什麼關系。”
不考慮過去的話，隻憑現在的相處，他之于她，又會是什麼呢？
山甯緊盯着他，并不做回答。
裴昭輕輕地歎了口氣，“姐姐，其實在清風門的時候，你就已經開始相信了，不是嗎？”
是。
的确。
在清風門的時候，她也下意識地相信了裴昭。
在花樹下說的那些話，裴昭為她做的那些食物，雙方莫名而來的默契。
隻是，山甯的理智告訴她不可能。
她的記憶流暢，從降生到如今，怎麼可能會有一個活生生的人消失在她的記憶中呢？
可折微告訴她這是真的。
在千百年前，她與裴昭就已經相識，甚至關系極為親近要好，就連折微都與他熟識，将他看作是自己人。
山甯可以不相信如今對她算是陌生人的裴昭，卻無法不相信折微。
兩人這樣面對面站了很久。
裴昭和折微的話都向山甯傳遞了這樣一個事實。
兩個人也沉默了很久。
裴昭并不催促她，隻這樣默默看着，眼中的情緒幾乎算得上是包容。
山甯道：“那好，我知道了。”
然後她重重地關上了裴昭的屋門。
她現在也不想回自己的房間。
挑廊處安靜無人，天空滿是星子，能感受到風的吹過。
山甯慢慢地向那裡走去。
隻是走了幾步，她再次停住。
極好的耳力讓她聽到蘇葉在說話，盡管中間有屏風遮擋，她看不到對方。
但山甯清楚地聽到了她的聲音。
蘇葉一個人站在角落裡，小聲道：“系統，我都說了我幹不來收集神器這個事情的！”
“這次差點就栽倒在清風門了，回了玄陽宗還不知道要怎麼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