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跟什麼人忏悔，但是現在沒有人有耐心聽他認錯。

很快，地面和牆壁傳來了輕微的嗡鳴，緊接着，那嗡鳴猛地增強了，許舟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擠壓、甩飛了，昏天黑地中，他隻覺得自己在這個四四方方的鐵盒子裡不斷地撞來撞去，天旋地轉間，四面八方都傳來無形的重壓，他恍惚覺得自己已經被從三維生物擠成了二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連哭喊都發不出聲。

沒多久，他的大腦昏沉，就像潛入了一片死海。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這個四方盒子猛地打開了一條縫。

外面的光線太亮，以至于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嗚咽。

有人将他七手八腳地擡了出來，然後綁在了一張手術床上，推進了光線刺眼的艙室，他在艙室中再度失去了意識，等醒過來的時候，似乎已經從艙室中又被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你醒了呀。”一個好聽的男聲響起，許舟星費勁地睜眼看過去，看見了一個穿着防護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家夥。

他試着想動動四肢，卻發現手腳都被束縛帶固定，自己渾身赤裸，連接着密密麻麻的小型一次性探測頭。

“你神智清醒，看樣子應該是沒有被寄生的，但是按規定，身體有開放性傷口、并且無防護暴露在異形□□之中的情況，必須做這種特殊檢查。”林琅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些，因為這個年輕人眼尾紅紅的似乎很害怕。

許舟星來不及問什麼，林琅就掰開他的嘴，把一個稍大的一次性探測頭塞進了他嘴裡，塞得滿滿的，一直到喉嚨深處，他沒法再說話。

“不能使用麻藥，因為麻藥對異形幼體的活性程度也有影響，可能會造成誤判。”林琅調試好另一個更大的一次性探測頭，溫和地笑着說，“所以你得醒着，可能會有一些不舒服。”

許舟星瞪着林琅手中高頻生物電波探測儀的合金探頭，有點想不通這個玩意兒要放在哪。

“根據異形寄生偏好性研究，我們一般會采用腔内成像檢測手段。”林琅調試着探測儀參數，醫用隔離手套與金屬外殼摩擦發出細微聲響，“beta的生殖腔道雖存在退行性變化，但黏膜分泌物仍十分适合作為幼體營養基——簡單點說，它們喜歡溫暖潮濕的地方，希望你能理解。”

随着診療台液壓傳動裝置啟動，台面呈Y型分叉結構展開，自動調節至半仰卧位，許舟星的膝關節被迫屈曲至方便檢查觀測的角度。

高頻探頭開始工作時，許舟星立即産生了些生理上的應激反應，淚水不受控地溢出眼眶。

對方說希望他理解，但事實上，他哪有拒絕的權利呢？？

“哎呀你不要哭。”林琅很有耐心，“你沒有過性生活是吧？你已經21歲了，将來可以試試了寶貝。沒事的，類似形式的檢查，在星環共和國範圍内，每天都有很多已婚的omega和beta需要做，哦當然，一些未婚但已經有性伴侶的孩子也需要做。”

許舟星不覺得林琅的話有什麼安慰效果，他覺得很恐懼，他知道自己錯了，可他不知道錯誤的懲罰會這麼可怕。

他多希望有誰能聽他認錯忏悔，稍微晚一些、緩一緩，跟他仔細地說明他需要面臨的懲罰究竟是什麼，給他一點時間做好心理準備。

但是沒有，離開了家和學校，沒人會像爸爸和導師一樣有耐心，也沒人有義務關懷他。

林琅溫柔地同他閑聊：“其實那些作為被進入方的beta更需要做生殖腔的檢查，無論男女，因為beta的生殖腔隻退化了一半，如果用力過猛或者殘留了太久不幹淨的東西，很容易發炎壞死，到時候可就得做手術了。來，正好讓我幫你看看你的生殖腔是否健康。”

林琅看出他痛苦，跟他開玩笑道：“放輕松，我是醫生，經常這樣插别人，你不用太在意。雖然有很多人提議使用機器替代人工進行這類檢查，但是每個人體内的細微之處千差萬别，機器很難做到像人工一樣靈活的判斷，反而可能會帶來不必要的傷害。”

許舟星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身體也微微顫抖，口中的探測頭讓他說不出話，隻能從喉嚨深處擠出一些凄厲的嗚咽。

林琅手裡動作不停，嘴上卻依然跑火車：

“過去的一年裡我插過來自各個艦隊的總計745個alpha，平均每天2.04個，是不是很刺激？但他們的生殖腔都退化成了隻有小指節那麼大的一截實心肉塊，沒用也沒什麼看頭，我總是在他們的消化系統裡找到異形幼體，偶爾有送醫晚的會跑去肝髒，那就需要開腹捕捉了——”

“哇，你看那邊的大屏幕成像，腔口前端通道有些短，不過還在正常範圍内······到了，很健康的生殖腔！雖然太過狹窄，也很淺······唔，有些太淺了，比beta的平均值還少1.7公分，但好在内壁光滑厚實，顔色漂亮，恭喜你。”

許舟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恭喜的，他隻覺得有什麼地方很痛。

裝配有微型異形捕捉器的探測頭太粗了，盡管塗滿了輔助劑，但反複碾過腔口前端通道時的脹痛依然十分明顯。

他能感覺到醫生的動作很小心緩慢，但這樣反而讓那種不适感無限延長，輔助劑攪合出的粘膩水聲更讓他的心弦繃到了無比緊張的程度。

邊上的大光屏顯示着他體内的影像，變幻的光芒在他的餘光裡閃爍，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團被展開的爛肉，劇烈地發起抖。

“······唉，其實一點都不好玩，那些傻大個打仗的時候就不能小心一點嗎？竟然還有人在檢查完成後跟我表白，說我很溫柔。”林琅繼續跟許舟星閑聊，單方面的，“可我是個取向正常的omega，我已經一百多歲了，是個很傳統的中年人，我對插alpha的興趣不大，我比較喜歡被我的老公插。”

許舟星沒有心情聽林琅開玩笑，因為疼痛和恐懼，還有某些來自心底深處被碾碎的自尊，他最終驚懼得昏了過去。

等他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還算寬敞的屋子裡，身上的傷口早就全部消失，也已經換上了柔軟的棉質睡衣。

他低頭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意識到上面印着一隻貓在追逐老鼠的卡通圖案。

非常可愛的舒适款家居睡衣，對于成年人來說好像有些幼稚。

許舟星摸了摸肚子，合金探測頭在他半退化的器官裡攪動的感覺太可怕，讓他到現在還有些心有餘悸。

但好在他現在睡了一覺精力恢複、腦子也冷靜下來了，那種仿佛被侵淩的屈辱感漸漸地散去。

隻是一次正常的醫療檢查，而那位醫生也确實很溫柔和藹。

他現在想通了些，自己面對那隻異形時的行為實在太過莽撞，如果不小心攜帶着異形幼體進入軍區，在人們不知情的情況下造成大面積感染，恐怕會是一場可怕的混亂。

回過神想想，其實那位醫生已經在自己的職責範圍之外，盡最大可能安撫他的情緒了。

許舟星在床上坐着發了會兒呆，翻身下床，打算探索一下這間屋子。

有一個大衣櫃，衣櫃裡整整齊齊地挂着當季的衣物；有配套的浴室，香波和潤膚霜一應俱全，甚至還有浴缸。

許舟星沒用過這玩意兒，他家面積不大，裝不下浴缸，學校的浴室當然更不可能有。

他有些好奇地踢掉拖鞋跨進去，穿着睡衣睡褲在那幹淨潔白又寬敞的浴缸中坐下來，覺得有些太嚣張，抱膝蜷起腿，仰頭看換氣扇。

換氣扇也很新，而且款式和他家裡的老舊換氣扇完全不一樣，運行起來沒有任何聲音。

浴室裡彌漫着清新的香氣，磨砂的窗戶映進來溫和的日光——

許舟星并不知道那是邊境星球上的人造太陽光，他隻覺得很溫暖、很明亮。

這是他住過最好的一間屋子。

許舟星發了會兒呆，起身離開了浴室，試着推了下卧室的房門。

令他意外的是，房門竟然很輕易就打開了。

家居機器人嗡嗡跑過來，歡快地說：

“許治療師您醒啦，請問需要喝點什麼嗎？還沒到飯點，主人說他晚上會回來吃飯，如果您醒了，需要等他，我們可以先為您提供一些點心。”

“不用了，給我一杯水吧。”許舟星說，随即又有些後悔地叫住了家居機器人，“請問有沒有那種，奶和茶混在一起的，甜甜的飲料。”

“有。”家居機器人高興地點點頭，“請問您需要什麼甜度呢？另外目前有金駿眉、正山小種、錫蘭紅茶、大吉嶺紅茶、白毫烏龍、雨前龍井、大紅袍、水仙、肉桂······”

許舟星聽得腦子嗡嗡作響：“算了算了，還是給我一杯水吧。”

“好的。”家居機器人應了一聲，又說：“主人留言說您可以在影音室打發時間，您要去嗎？”

“不去了，我想在屋裡和我爸打個視頻傳訊。”許舟星說。

“好的，那我現在去為您倒水，大約一分鐘後送到您的卧室。”家居機器人高高興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