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舟星緩緩地眨眨眼睛，讓自己的視線清晰了一點。

好一會兒，他才冷靜下來，說：“不行，這樣對喬上将不公平。”

“不公平？”遊簡歌不解，“哪裡不公平，我可以謙讓一點，一周他四我三。”

“喬上将對我這種類型并不感興趣，這樣的方式，他很難獲得生理上的滿足。”許舟星的聲音有點不穩，他頓了頓，努力讓自己的思維清楚一點，“而且······”

“而且？”

“而且我想，情感方面，他是不能接受這種婚姻的。”許舟星輕輕吸吸鼻子，體内的震動讓他的聲音也十分不穩，“遊少，喬上将他，其實是一個對待婚姻和感情，很認真也很傳統的人。他少年時經曆過一些創傷，我想他應該渴望着一個普通意義上的、幸福美滿的家庭，他和愛人彼此忠誠，直到攜手走完一生。”

遊簡歌安靜地聽着，說：“如果他想要這樣的婚姻，他就不應該通過信息素匹配度來挑選伴侶，不應該通過聯合交易的手段來鞏固婚約。”

“他病了······遊少，他是病人。”許舟星痛苦地說，“他隻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去尋找伴侶，遊少，我相信喬上将的為人，他不會用自己的權力逼迫你答應，你如果不想和他結婚，為什麼還要接受婚約呢？”

“我······”遊簡歌咬咬牙，“我除了答應還有什麼選擇？”

喬钺是沒有強迫過他，可對方的地位和權勢，分明就是無聲的壓迫。

“我相信他會給您選擇的自由。”許舟星無比确定這一點，“治療師的人選，不正是您定下的嗎？他尊重您的意願。”

遊簡歌聽着許舟星柔和的聲音，莫名覺得翻湧的心緒平息了些。

許舟星身上好像有種神奇的魔力，可以讓兇險的海嘯化為溫和的潮汐。他用那雙眼尾微微下垂的、清澈的眼睛注視着自己的時候，遊簡歌情不自禁地産生了某種近似于被“愛着”的錯覺。

許舟星從小到大應該得到過很多很多愛，所以他願意慷慨地施舍給别人，也從不計較旁人的惡意。他的眼睛好像一面鏡子，照見了遊簡歌來自于家庭的不幸。

遊簡歌忍不住對着許舟星抱怨：“你知道嗎？我的家人威脅我，他們說如果我不接受，就讓我休學，直到結婚生子之後才能回校園。多可笑，在崇尚自由的現代社會，我竟然沒有選擇權。我被他們關起來過一段時間，他們甚至給我嘗試了一些神經改造方面的治療，為了讓我能夠······”

遊簡歌的話沒有說完，他和許舟星其實不太熟悉，暫時還不想告訴對方這些細節。

他被綁在治療床上的時候，曾十分不解地問他的omega爸爸：“您不愛我嗎？”

對方溫和而耐心地告訴他：“我可以接受，為什麼你不行呢？小簡，試試吧，你會獲得最好的生活，爸爸不會害你，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年輕時候那些任性的想法，錯得有多離譜。”

盡管遊簡歌不覺得自己有錯，但是這個社會一直是這樣規訓他的，讓他為自己的取向感到難以啟齒——無論他将來在什麼行業會取得什麼成績，隻要被人發現，他就永遠是别人笑話和議論的對象。

一個不喜歡alpha的omega，怎麼可能呢？一定是還沒有被糙爽過，不知道alpha的好。

怎麼會有omega不想接受alpha的标記、不渴望為alpha生兒育女呢？沒有omega可以捱過發情期時的沖動，如果有一個omega不屬于任何alpha，那他一定是個放蕩的、和無數人解決過情熱的家夥。

就連如今星環共和國委員會的委員長喬勉，那樣值得尊敬的一位omega，因為沒有名義上的丈夫，人們對于他的桃色猜想層出不窮，人們最感興趣的不是他做過什麼好的決策，而是他的美貌。

正常的社交媒體網絡上不會有這些議論，但是曾經混迹于暗海的遊簡歌看過了太多不友好的揣測和幻想：

有人煞有介事地分析喬勉和哪些政要名人睡過，甚至有人提議應該在中央星首都的和平鴿廣場鑄造一座雕像，把喬勉鑄進去，隻留下前後的入口，為民衆提供撫慰。

這個提議在暗海的論壇獲得了數十萬的點贊，遊簡歌當時黑了對方的網絡，想要揪出這個出言不遜的恐怖分子，卻意外地發現，提出這個設想的人，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公司職員，安分守己、兢兢業業。

但是喬钺身為喬勉的兒子，因為是個alpha，他在暗海的口碑又截然不同。

盡管他遠不及他父親的成就，但是人們提起他，都充滿了敬畏和向往，就算是有人提出不友好的言論，也會有數十萬的人站在喬钺這邊，幫他攻擊那些不自量力的家夥。

遊簡歌很讨厭這些alpha，和這些盲目崇拜着alpha的其他性别。

但是在看過這樣多可笑的事實之後，遊簡歌又不敢有站出來反抗的勇氣。

他隻敢和自己的家人破口大罵，隻敢對着喬钺冷嘲熱諷，因為他明白這些人不會把他不堪的一面抖露出去，讓他變成可笑的談資，又或者被提議鑄造成公園裡的撫慰雕像。

“總之。”遊簡歌又摁了一下開關，停止了對許舟星的折磨，“我會跟他互相折磨的，如果你不願意加入，我就去找别人。”

“遊少，不要折磨他。”許舟星哀求道，“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應該被愛。”

“那我呢？”遊簡歌厲聲反問，“我該怎麼辦？”

“他會好好愛你的。”許舟星說，“他一定會。你說你想要上學，想要工作，喬上将一定都會支持你的！”

遊簡歌沒說話，沉默地打量着許舟星，似乎在掂量他話裡的真假。

“遊少，如果你覺得家人讓你害怕，又或者是，其他的事情讓你害怕，你可以試着去相信喬上将。”許舟星撐起上半身，誠懇地看着遊簡歌，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為什麼不能放下先入為主的成見，試試先從朋友做起呢？”

“你倒是把他誇出花了，看來他對你不錯。”遊簡歌沒好氣地嘟哝道，他看了許舟星幾眼，忽然洩氣似地歎了口氣，有點愧疚地問：“你沒事吧，用不用我扶你起來？”

“沒事。”許舟星搖搖頭。

“我覺得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遊簡歌扯了扯衣擺，做賊心虛地掩蓋着自己下身的異常。

他已經通過許舟星确定了，他對一個被“進入”的beta有了反應，他的确不是一個正常人，這不是他的任性或者想象，連神經改造治療都沒有治愈他的異常。

那該死的治療隻是讓他變得更為易怒、偏激、陰晴不定。

該怎麼辦呢？是接受自己，還是接受這個社會？

“如果您真的不能接受，”許舟星絕望地請求道，“那請您放過自己、也放過他，讓他去尋找另一個信息素匹配的omega好嗎，求求您。”

遊簡歌垂眼望着許舟星，突然後悔當初選了他來做喬钺的治療師。

如果自己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遇見許舟星，該多好。

“我再試試吧。”遊簡歌站起身，含混地說。

許舟星不知道他要試試什麼，也或許是試着接受婚姻，也或許是試試再去反抗。

但許舟星什麼也幫不上，他隻能祈禱，祈禱遊簡歌不要去傷害喬钺。于是他下意識地往前爬了幾步，拽住了遊簡歌的褲腳，乞求道：

“無論如何，求您不要傷害他。”

遊簡歌不忍心再看許舟星的神色，說：“先收拾好你自己。抱歉，我現在有點混亂，想要一個人冷靜會兒。如果你需要任何形式的道歉和賠償我都配合，直接終端聯系我。”

許舟星松開了手，遊簡歌很快離開了房間，許舟星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搖搖晃晃地去浴室處理。

因為用過放松劑的緣故，許舟星感覺那條尾巴拔出來之後，自己有什麼地方空空蕩蕩的。

晚上，許舟星回了喬钺個人的住處，這次假期在中央星的最後一晚，喬钺要回自己的住處收拾行李。

許舟星回來的時候，喬钺已經在家了。

“我正在想要不要去找你，怎麼這麼晚？”喬钺問他，“下午我在靶場陪我爸，六點去醫院接你，想帶你去吃晚飯，醫院卻說你下午三點半就離開了。我查了通訊記錄······遊簡歌找你作什麼，他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欺負我。”許舟星趕緊搖頭，“遊少他想跟我了解一些關于師哥的事，所以聊得有點久。”

喬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又追問道，“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為什麼關閉個人終端？”

幸好喬钺下午在陪他爸爸，許舟星想，如果今天下午喬钺也在場、遊簡歌直接貿然向他提出那個“三人婚姻”的想法，他們兩人的關系恐怕再無轉圜的餘地。

“你在陪你爸玩槍？”許舟星強撐着做出驚訝的神色，“師哥，你和委員長的關系緩和得很快嘛！恭喜你！”

随即許舟星趕緊打開自己手腕上忘記重新開啟的個人終端，又說：“不知道怎麼關了，可能不小心碰到了。”

“許舟星！”喬钺似乎有點受傷。

“師哥？”許舟星歪了歪頭。

喬钺不明白許舟星為什麼還是要跟自己撒謊。

他在過去容忍了許舟星的很多謊言，但是現在，他覺得有點難以忍受。

他想尊重許舟星的自由，可許舟星和omega在高級酒店的秘密套房私會，現在又帶着殘留的信息素回了家，還自作聰明地想要蒙混過關。

許舟星是beta，他聞不到遊簡歌情動時飄散在空氣中的信息素香氣，也不知道那些充滿欲望的香氣沾染浸潤到了自己身上，但是喬钺聞得到。

盡管那股味道很淡很淡了，幾乎已經被水沖洗幹淨，可過高的匹配度還是讓喬钺很輕松地辨認了出來，并且瞬間産生了強烈的領地意識。

喬钺弄不懂，弄不懂許舟星為什麼可以一邊用拐彎抹角的話語向自己表白、一邊又和其他人發生親密關系。

尤其是，許舟星知道了他少年時的經曆。

許舟星當時明明那樣誠懇地抱着自己、真摯地安撫着自己，可是現在卻又這樣肆無忌憚地背叛。

為什麼呢？因為自己提前支付了所有的款項嗎？所以不需要再讨好自己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沾着信息素的味兒？”喬钺朝許舟星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