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兄陸兄,你快開門呐,我們知道你在屋内。”楊木樨哐哐砸門,帶他們前來的丫鬟無聲行了個禮後,便悄聲退去。可他不管怎麼敲,裡面都無人應聲,楚子脩攔着砸門的紫衣公子,不滿道:“你太吵了。”
“那楚兄你可有辦法?”
而後,他眼睜睜看着楚子脩一腳踹開門,“這樣便可。”
這一套行雲流水的操作,看着楊木樨目瞪口呆,他用骨扇掩面,“楚兄當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拘一格呐。”
楊木樨縮在他楚兄身後探頭探腦張望,很塊便見身着一襲月牙白,将烏發規整束在冠内的陸景玦,他正在慢條斯理的收拾着行李。
瞧對方沒惱,楊木樨又搖着扇子貼了上去,“陸兄也真是的,明明身在屋内也不願應聲搭理。我們十分擔心你,這才不辭辛苦千裡迢迢趕來此處,你竟閉門不見,當真令人心寒。”
陸景玦沒搭理他們,自顧自的收拾着行李。
他的無視根本難不倒楊木樨,熱臉貼冷屁股這事他已是輕車熟路,“陸兄一聲招呼不打,便拿走我令牌,害我被叔父好一頓責罵。總得安撫安撫無辜又可憐的我吧?”
“抱歉。”
“陸兄見外了,兄弟一場,我自不會放在心上。”楊木樨湊上前去,好奇打量着他,“陸兄莫非要在此時遠行?何事呐?”
陸景玦:……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平靜看着嬉皮笑臉的楊木樨,“你們所為何意?”
“自然是……”楊木樨笑得暧昧,“好奇那位林姑娘和你的事呐。陸大人到底為何要将此事大費周章的壓下來,又為何要粉飾太平。不過很可惜,還是被我聽到了些風吹草動。”
陸景玦眉頭倏而一緊,冷聲道:“與你何幹?”
“怎會與我無關啊!我們可是生死之交啊!我可什麼都告訴你了啊,你竟還舍得瞞我,與我生分……我立刻就要傷心了。”
“休要胡言亂語。”
在一旁觀察的楚子脩,眯眼一笑。因他自幼寡言又陰沉,被人排擠孤立乃是家常便飯。約莫五歲時,跟随族中長輩前往滇河求學時,遇見了那位終日拿着把精巧骨扇,不着調的輕浮之人。許是未曾見過自己這種人,一時的新奇感,驅趕着楊木樨終日跟在他身後,絮絮叨叨的念個沒完。他這麼做的緣由,隻是想讓自己搭理他而已。
可縱使不搭理,他也能在身邊自說自話消磨近一天的時日。被惹到煩躁,怒斥他閉嘴時,短暫的驚詫後便是得逞的欣喜,他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滔滔不絕。自己就在這種令人心煩的喋喋不休中長大。
直到,蜀郡來了位氣度不凡,堪為世家表率之人。剛入學堂,陸景玦便因出衆的容貌将楊府上上下下的丫鬟迷得找不着南北。丫鬟們逮着機會,便頻頻朝他投去含羞帶怯的秋波。
楊木樨眼瞧自己在姑娘堆裡被搶了風頭,可謂怒不可遏。終日用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幼稚舉動找陸景玦麻煩,難得的,也讓他耳根清淨了幾日。奈何好景不長,楊木樨以人多取勝為由,将他強行拖了去。
好笑的是,陸景玦如孤高之山般,始終不為所動。他的漠視更襯的楊木樨宛如條狂吠的瘋狗。讓這一局面發生轉變的,是先生發現了,楊木樨這厮竟敢刁難他的寶貝學生。先生先是劈頭蓋臉一頓呵斥,後又罰這等頑劣之徒抄書二十卷。
當然,自己也倒黴的受其牽連一同被罰。
入夜他們又冷又餓,連筆都握不穩,直打哆嗦。天将亮時,陸景玦竟抱着幾卷書走了進來,“事因我而起,加上我抄錄的這幾卷,大抵夠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楊木樨,眼瞪如銅鈴,他并非虛與委蛇之人,見陸景玦這麼做,他頓時将先前之事抛諸腦後,泫然欲泣道:“陸兄!先前是我不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奪君子之腹了!”
陸景玦:……
于哭天喊地之人不同,陸景玦的臉仍然如寒月般漠然寂靜,他放下書卷便走了。
不過很快先生便在字迹中發現端倪,一視同仁的将他們三人關入書房中,揚言抄不完三十卷書,便不準踏出此門一步。
那夜起,陸景玦便成了楊木樨同甘共苦的‘過命’兄弟了。
他們三人的情誼,莫名其妙。
楚子脩看着眼前兩人,他們一個努力逼問,一個冷臉不理。他攔着楊木樨,陰沉道:“景玦,不必在意他。眼下,想必你是有要是需去料理,放心的去吧,此處有我們。”
“楚兄你是何意?說好的一起來探究,你怎在此刻擺出一副通情達理的模樣?你要給誰看?”
“可我已知曉答案。”
“那過程呢?這可是陸兄!宛如石頭般的陸兄啊!那姑娘到底是怎麼讓你喜歡的啊?你便告知我吧!”楊木樨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知道之後呢?莫非你想向景玦讨教,再用去方栀意身上?”
“楚兄!你難道不會看人臉色嗎?先前你提她,我都黑臉了,此刻你怎還一個勁往我心口插刀?”楊木樨難得義正言辭,“我與她早就斷了。”
楚子脩神色微變,“你當真能放下?”
“自然。再者,你也知道,她說的那般決絕,我又能如何?總不能死纏爛打惹人嫌吧。”
楚子脩訝然,他竟知道這樣惹人煩,索性将人撥開,“如此,那便将你的事,往後稍稍。景玦,你拿的是什麼?”
陸景玦将一封信遞給他,“這信,勞煩你幫我交于她。告辭。”話落,他便毫不猶豫的跨門而出。
“什麼?”楊木樨追着他背影喊道:“到底是什麼事,值得你急得不去向人家姑娘親口道别?啊……難道是陸大人不準你再見她?可這麼聽話不像是你的作風呐!”
“你且閉嘴吧。聒噪。”
“楚兄,你别攔我。我若不解開疑慮,日後定會心心念念寝食難安,你讓我去罷!”楊木樨開始拼盡全力掙紮,但楚子脩緊握他的手腕,不論如何也掙脫不了,楚子脩歎氣,“要怪便怪你學藝不精吧。”
仍不死心的他,對着那抹孤高的背影叫喊道:“别走啊!陸兄你趕緊告訴我,她到底做了什麼才讓你喜歡的?教教我!”
與其說她到底做了什麼?
倒不如說是陸景玦很早之前便心悅林白玉,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見鐘情。
……
騎上馬,沖忙趕路之際,陸景玦仍不忘擡頭望着,遠空的絢爛落日霞雲。
壓抑,乖順。
有記憶起,這兩個并不美好的詞便如影子般,死死跟在他身後。
但大家對樣樣合乎他們心意的自己,大加贊賞,甚至稱為表率。
陸景玦十分清楚,他這個人,如同他眼中情緒,冷漠近乎到黯淡無神。
自然他也不覺這世間有何絢麗之處,萬物都是灰茫茫一片,無需停留在意。包括父母族人的亡故。
知他往事者,總會将父母、李承桀、先皇這三者間的糾葛,宛如講訴一段故事般,不知疲倦且繪聲繪色反複講訴與他。陸景玦也并不曾覺得,這是對于亡故之人的不敬,抑或是反複揭自己結痂的疤。
兩者他都無感。
身處陸氏‘囚籠’中,因擔心陸大人會憂慮,他隻能無波瀾的回應他們這麼做的期許。
殺掉李承桀,要将屬于自己的位置奪回來。
他便按照他們的規訓期許,一切安排都循規蹈矩的照做。他隻是一具空殼,供别人滿足願望。漫漫的無趣人生,他一眼望到了頭。
雖無所求之物,但他自知并非喜愛這波雲詭谲的一切。也正因無所求之物,他便毫無抗拒的理由,他被這一切框在了密不透風的木匣子中,隻能沉默且乖順的接受。
如果……
如果不曾從日影斑駁的格窗中,窺見她的話……
“天菩薩!在那處打人的丫頭可是那被大人拾回來的小乞丐?”
書閣内,不知誰的一句話,如沉石入潭,本該習書的諸人紛紛趴木窗上湊熱鬧去。
“怎又是陸九肖?他這是不長記性,還是喜歡人小姑娘,想讓她注意到自己呀?”說罷,又是引起陣大笑。
陸景玦停筆,面無表情的随着他們視線看向熱鬧處。
那是一位穿着紫色衣衫,頭上帶着略顯浮誇金飾的姑娘。她滿臉的憤懑不服輸,揍人的拳頭如雨點般砸向那陸九肖,她看着異常英勇,但陸景玦卻覺她才是害怕的那個。像是一隻被逼入絕境的孱弱小獸,不得不靠着張牙舞爪來掩飾内心的恐懼。
“九肖怎會喜這種來曆不明的貨色?别說世家閨秀,這等粗蠻丫頭,連尋常人家的女兒都比不上。”
“可她模樣總歸不錯,當個美妾也未嘗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