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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魯比跳下出租車,擡頭仰望。
老爹熱狗店上方重重疊疊的高樓如同傾倒的陰影,将身材嬌小的狗狗鎮壓在最底部。
公寓樓的每一扇窗戶,都代表一個故事。
二樓的矮個男人舉槍對人,三樓的高個男人拿着一把刀,四樓的窗簾上映出瓶瓶罐罐的影子。
一隻沉默的小狗戴着保安帽,鎮定自若地倒騰小短腿,走進公寓樓。
他沒有搭乘電梯,而是選擇走消防樓梯。
他很有禮貌地敲響二樓房門。
房間裡傳出男人粗暴的喊聲:“誰啊?”
兇惡的劫匪正一手舉槍,槍口對準牆邊掉色如牆面的人形物體,另一手如同可伸縮的橡膠管,在房間裡掃蕩各種值錢的财物,裝進腳邊的麻袋裡。
敲門聲打擾了劫匪順利的工作。他原本沒有理會的打算,但敲門聲持續不斷,驚擾到公寓裡其他人或許會惹出麻煩。
劫匪用繩子捆住掉色人形物體,用洗碗布堵住他的嘴。他舉着槍,面色不虞地走向門口。
他小心翼翼地貼着貓眼朝外望。
左看,右看,沒有人。
疑惑的劫匪打開門。
左看,右看,沒有人。
在他的視野盲區,小獵犬坦然地從他胳膊下走進房間。
等劫匪摸不着頭腦地關門轉身,一隻狗正安靜地拆解屋主身上的繩索。
劫匪駭然大驚!
他飛一般撲回來,用槍比着德魯比的腦袋:“你要是敢把這裡的事說出去,我就一槍殺了你!”
開槍驚擾鄰居并不劃算,一個聰明的哥譚劫匪應把握好恐吓和謀殺的距離。劫匪雖然有槍,但他并不打算殺人。
他每周的工作時間是選定目标後的晚六點至晚九點,能正好錯開蝙蝠的夜巡時間。
時針還差四分之一圈指向九,劫匪馬上就要下班了。
他又抓起一塊洗碗布,塞住德魯比的嘴,随後将狗裝進超市購物袋,将購物袋裝進快遞箱,将快遞箱用膠帶封上,開窗,扔進樓下的垃圾箱。
劫匪桀桀狂笑,背上他的戰利品,預備溜之大吉。
他邊笑邊打開門,笑容頓住。
德魯比旁若無人地從他胳膊底下走過去,撞上了裝滿财物的麻袋。
劫匪閃現,重複之前的動作。
購物袋,快遞箱,膠布,開窗,垃圾箱。
啪!
重物落箱。
他滿意地拍了拍手,一回頭,剛從樓上扔下去的小狗費勁地拆着屋主手腕的繩結。
他怎麼上來的?
他有超能力嗎?
這下劫匪不得不滅口了!
他抓住德魯比,挂在門口的挂衣鈎上,同時拿起沙發上的抱枕擋在槍口上,充當臨時的消音器。
邦!
沉悶的槍聲在破舊的公寓樓中響起。
牆上多出一個槍眼,距離德魯比的眉心約有二十厘米的距離。
劫匪詫異地看着自己的手,邦邦邦連開三槍!
抱枕裡的棉絮亂飛,三個焦黑的槍眼分布在德魯比上下左三個方向,連他的一根狗毛都沒擦到。
劫匪不死心地靠近,槍口牢牢抵住德魯比的額頭,在小狗的頭上戳出一個坑。
他邪笑着,叩響扳機!
……無事發生。
隻有一雙波瀾不驚的狗狗眼望着他,似在不解,似在挑釁。
劫匪擡起槍,甩了甩,沒有動靜。他又調轉槍口朝向自己,閉上一隻眼睛朝裡看。
邦!
兩分鐘後,被解救的屋主感激地握住德魯比的手,德魯比微微點頭,矮小的身影離去,如同一個沒穿披風的英雄。
第三層,一起謀殺案正在發生。
兇手是激情犯罪,手持利刃,在屋裡與房主不停追逐。
他們鑽到桌子底下,爬到衣櫃上面,躲進烤箱裡頭,躺到浴缸中間。
門外響起禮貌的敲門聲,兇手與房主動作一停,片刻後,無意義的追逐戰繼續,兩道殘影在桌椅闆凳間閃來閃去。
沒人去開門,兇手忙着殺人,房主忙着逃命,他們都很忙。
敲門聲停了一會兒,又有聲音響起,這回被敲響的是被窗簾遮住的窗戶。
兇手和房主大眼瞪小眼,盯着窗簾外小小的影子。
兇手比了一個靜音的手勢:“噓。”
房主捂住嘴,輕輕點頭。
他們蹑手蹑腳、鬼鬼祟祟地砍殺和逃亡,動靜輕得像兩隻沒有實體的鬼魂。
敲窗聲停了一會兒,沒安靜幾秒,咚咚咚的聲音再次傳進兩人耳朵。
兇手和房主的雞皮疙瘩抖了一圈,兇手拿刀比了比,威脅房主尋找聲音的來源。
房主牙齒打顫,戰戰兢兢地聽了一圈。
聲音來自客廳中央的電視,敲三下,停三秒,接着敲三下。
房主的白眼将翻未翻,這口氣要撅不撅。
他以标準的機械舞動作,一動一卡,打開遙控器。
激昂歡快的開場樂奏響,一隻獅子在藍色的幕布中央昂首挺胸,探頭張望,吼聲威武。
簡短的動畫後,一隻小狗站在屏幕中央,彬彬有禮道:“你好,家裡有人嗎?”
兇手不明所以,他不屑地關掉電視,遙控器甩到腦後。
追逐戰熱熱鬧鬧開啟,這回房間裡多了第三個人。兇手追着房主,狗追着兇手,房主追着狗。
三人跑了幾步,急停,三張臉面面相觑。
兇手雙手叉腰,他認真想了想,殺一個人是殺,殺一個人和一隻狗也是殺,沒有區别。
他抄起刀,獰笑一聲,向一人一狗披刀砍去。
房主全身一震,他像一張紙片,軟趴趴疊在地上。
兇手直接掠過了房主,直奔處變不驚的德魯比。他氣勢洶洶,布滿血絲的眼睛越變越大、越變越大。
直到他即将撞到德魯比身上時,德魯比輕描淡寫地向旁邊一讓,他身後窗戶大開。
窗戶撞出一個人形裂口。裂口邊皲裂出道道裂紋。
随後,垃圾箱裡傳來一聲悶響。
玻璃窗上的道道裂紋碎裂,嘩啦啦掉了一地。
大門被人粗暴地一腳踹開。兇手怒氣沖沖,脖子通紅,腦袋上挂着白色的垃圾袋,衣服裡夾着半截魚骨頭。
他腰間盤突出,盆骨前傾,一步一頓,如同一頭蠻牛,向鬥牛士德魯比發起沖鋒。
房主瞬間變裝為裁判,站在客廳中間,揮起決鬥開始的旗幟。
第二回合,開始!
德魯比扯來窗簾,他謹慎地和兇手在房間内周旋,紅色的窗簾是鬥牛士的布萊卡,在他手中飄揚。
兇手沖,德魯比躲,德魯比向旁邊跨了一大步。
兇手得意一笑,他可不是任人玩弄的蠢貨。
人不會被同一種招數擊敗兩遍!
他也跟着向旁邊跨了一大步!
德魯比舉手開門,房門大開,似怪獸大張的嘴,迎接刹不住車的兇手。
重蹈覆轍,垃圾箱迎接飛出門外的兇手,空中停滞一個個象征哀嚎的字母。
大門徹底倒下,門後是氣喘如牛的兇手。
垃圾袋變成了紅色,他衣服上挂着一隻驚恐的野貓。野貓嗷嗚慘叫一聲,撕下兇手的一塊衣服,順窗口逃走。
房主吹響口哨,第三回合!
兇手的腳暴躁地刨着地面,他頭頂冒出兩隻尖銳的牛角,兩眼赤紅如火。
德魯比放下窗簾,他不閃不避,面色如一潭死水。他總是這麼從容,仿佛沒有事能令他的表情有絲毫變動。
兇牛猛撞,沖到近前,德魯比慢悠悠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槍。
槍的來處不必考察,它的主人沒有意見。
黑洞洞的槍口逼近。兇手兩手兩腳踩地刹車,磨出火星。
他讪笑,手腳并用,偷偷後退。
兩分鐘後,被解救的房主感激地握住德魯比的手上下搖動,腳邊是捆成毛毛蟲的兇手。德魯比點頭,小狗了事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第四層沒有案件發生。
更準确的說法是,第四層本身即是案件。
第四層是一間小型的制/毒/工/廠,日日夜夜,這裡産出無數罪孽與血淚。
工廠忙碌的馬仔們不知道,最近哥譚聲名鵲起的紅頭罩就暫住在他們頭頂。他們早就上了紅頭罩的血腥名單,等他騰出手來,恐怕這群人項上人頭難保。
幽靈一般的敲門聲從二樓升到四樓,每經過一層,就帶來一場災難。
馬仔們經驗豐富,不理會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其中有兩人拿槍躲在門口,隻要門外的人稍有動作,無數子彈會将他打成一張篩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