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守土之責。”煥遊笙端起酒盞,“郡主忠義,可敬。”
……
“看人不能看表面。”大都督府東花廳裡,慕容遙說完這句話,自己率先皺了皺眉頭。
自打來了幽州,這話他不知重複了多少遍,實在是有些啰唆了。
煥遊笙沒表現出絲毫厭煩,他說多少次,她就認真應下多少次:“我省得的。孟如瀾放出十二支衛士,分别于官員府邸、市井之中查探,連賈忠書房窗紗換作蟬翼紗都記了檔。雖說耳聽為虛,但隻要收集到的消息足夠多,總還有些許可靠的。再說,不是還有扶南為我謀劃?我隻信你薦的人。”
窗棂外忽然滾過悶雷,大雨将至,室内的光線暗淡下來,煥遊笙取下燭台罩紗剪去燈花。
或許是被觸動,慕容遙喉結微動:“家兄今晨傳書,父親已在調閱幽州官員的舊檔。”
暖黃的燭光愈發亮了,煥遊笙捧着罩紗的動作頓了頓,才又蓋了回去:“扶南的父兄?”
慕容遙知道她擔憂什麼,于是颔首:“阿笙放心。二聖臨朝時,家父就曾為陛下效力。如今陛下登基,父兄雖不見得支持,但總歸是沒有什麼惡感的。況且家父常言民貴君輕,幽州局勢動蕩,民生多艱,家父也見不得河工遺孤因‘平安銀’餓斃街頭。他定不會因一己好惡,而置百姓于不顧。”
煥遊笙了然:“若非如此,想來也養不出扶南如此秉性。”
空氣中有些沉悶,直到豆大的雨滴落下來才好了些許。
慕容遙再次開口:“對了,孟如瀾傳回消息,說有傳言,刺史賈忠素來與昭武校尉白逢節不睦。反倒是長史張仁願素有賢名頗受愛戴。”
一場秋雨一場寒,煥遊笙從夢遠手中接過披風,裹在慕容遙肩頭:“還有人說賈忠克扣白逢節部曲三成軍饷,可要探探張仁願口風?”
“不妥。”慕容遙理了理披風領口的風毛,思索片刻,“賈忠尚在刺史位,越級調動其下屬,難免遭人非議。不過,長史掌文書,明日可調漕運賬目一觀。”
“也好。”
……
七月流火,雨後,地處北地的幽州愈發肅殺,大都督府卻因為地龍的鋪設,仍舊有些燥熱,烘幹了前一日的雨水。
庭院中的花尚且開着,用于降溫的冰鑒也還未撤去,隻是裡面盛放的冰塊已經許久不換了。
張仁願跨過門檻,踏過地磚上被冰鑒滴下的水珠洇出的暗痕。
“拜見大都督。”不同于宴席上,這時的張仁願沒了那日的笑臉,但即便是這樣,他的眉目仍柔和舒展如三月柳梢,讓人觀之便覺親切。
一路而來凝結在他袖口的白霜,随着地龍的烘烤,迅速化開,消失不見。
煥遊笙指尖掠過上午調來的漕運賬冊邊沿裂開的桑皮紙,掀起眼皮:“免禮。”
張仁願擡頭,目光掃過那泛黃的賬冊:“大都督叫卑職前來,可是這賬目……”
煥遊笙親和一笑:“诶,張大人别緊張。本官自來是不懂看賬的,就這些,還多虧了扶南從旁協助,才理了個大概。此事長史是行家,本官沒什麼可問的。”
煥遊笙這樣說着,慕容遙也配合着笑了。
事實上,即便是真的有問題,這賬也該被抹平了,外來的官員想通過查賬找出纰漏,可能性本就不大。
張仁願感受到對方釋放出的親近之意,雖不知真假,卻不忘恭維:“所謂術業有專攻,誰人不知大人是戰場上一員猛将,于大啟有功,更是忠心耿耿,深得皇帝陛下寵信。賬目區區小事,本不該勞大人親查。”
煥遊笙擡手:“也不能這麼說。”她端起茶盞,“本官今晨翻看永濟渠工事錄,倒想起曾聽聞刺史克扣白逢節部曲的冬衣錢,而張大人自掏俸祿貼補河工遺孤,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是讓本官在張大人的位置上,莫說是幫着填補,怕是都察覺不了,終究是不比張大人心明眼亮。”
“卑職惶恐。”張仁願躬身,眉毛微不可察挑了一下,“不過是些市井傳言,不足為信。刺史大人仗義直腸之人,在小事上難免有疏漏,絕非刻意。倒是有那起子小人造謠生事,有損刺史大人清譽。”
慕容遙蒙眼素緞被穿堂風掀起:“哦?如此說來,克扣饷銀是空穴來風了?”
小劇場:
煥遊笙:官場真亂。
慕容遙擺手:和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