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餐廳的後門是一條小巷。
和所有餐廳的後巷一樣,這裡雜亂無章,堆放着許多雜物,一看就不可能通過消防安全檢查的那種。
黎秋今天穿着一套剪裁精當的休閑西裝,勾勒出修長隽秀的身形,雕花的意大利皮鞋一步步踩過污水坑。
王11緊趕慢趕跟在他後面,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黎秋突然身子一歪,踉跄了一步,伸手撐住了帶着青苔的磚牆。
“怎麼了?”王11趕忙上前扶住他,發現自己摸了一手的潮濕。
黎秋的冷汗已經幾乎要把薄薄的西裝浸透了。
“是哪裡痛嗎?還是受傷了?什麼地方不舒服?”王11忙不疊地問着。
黎秋卻沒答。
他垂着眼簾,目光從檐下積水的石坑移到小巷口微弱的路燈下。
王11便扶着他一步步走過去。
路燈的旁邊是一座青石闆的陳舊石橋,橫跨一條蔓延着潺潺靜流的小河。
黎秋上了橋,就這樣一步步走出了警方的包圍圈。
他是……知道了什麼嗎?王11心想。倘若知道了,他應該不出現在這裡,并且用什麼舉措破壞這個計劃。
可他是這樣平和溫順地來到這個最終一戰的地方,又這樣平靜執着地一步步走了出來。
王11已經看到有僞裝成普通市民的警員在沖他使眼色,大概是想問要不要把黎秋先控制住。
王11輕輕地搖搖頭。
他們走進一條無人的小巷,黎秋終于停了下來。
從這裡的巷口望去,可以看到那家晚宴的餐廳就在街對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但他們這裡是幽暗和安靜的。
“十一,”黎秋伸出手去,“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王11觸到他的手心一片冰涼潮濕,就像下過雨的石闆路,又像露珠盈盈的椰樹葉,像這港口邊日複一日的海風。
黎秋已經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順着牆根滑坐下來。
他身上的衣服肯定是毀了。王11阻止未成,幹脆歎了口氣,跟着他并排坐在牆角。
“你走出這條路來,我很驚喜。”黎秋開門見山地說。
……哪條路?王11愣了愣,去找黎秋的眼睛。
“我也很開心,你沒有陷入殺戮的快感。”黎秋自顧自說完,又跟他确認了一次,“……沒有吧?”
眼看收網時間在即,他說話卻還是這樣不緊不慢的語氣,讓王11心裡百味雜陳。
他順着黎秋的思路認真反思了一下。
說實話一言不合開槍就殺是挺爽的,但比起這個,他好像更喜歡去觀察每一個npc的行動軌迹,試圖探索他們的命運。
怎麼說呢,這不過是個遊戲,王11并不覺得遊戲傾向的不同有多重要,或者會代表什麼。
但他還是應了一聲。
“你可能已經猜到了,我早就将你當做接班人,但我沒有他們……”黎秋擡手示意了一下街對面的飯店,“……那麼有儀式感。”
他笑了一聲,接着抑制不住地猛烈咳嗽起來。
王11想要幫他拍背,卻一眼看到了他指縫裡的血迹。
“你這是……”王11立刻就要站起身,卻被黎秋拉住了。
“那串佛珠就是信物,十一,我同意你想走的那條路。”黎秋依然成竹在胸地笑着,唇角殘留的血色讓他的容顔近乎妖豔。
“不是你到底怎麼了?”王11迅速在腦子裡回想這些情節中可能出現的問題,“這幾天沒有人接近過你對吧,你怎麼會受傷呢?”
黎秋搖了搖頭:“你别急,聽我說。”
他每說一句話都會咳出更多暗紅的血。
“你中毒了?是雷派嗎?我去找他們拿解藥!”王11不顧黎秋的阻攔站起身就要走。
“十一,”黎秋在他身後出聲,“不用了……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王11止步回過頭看他,看他眉頭緊蹙在一起,臉上終于有了些許痛色。
王11感覺心裡像是被揪緊了一瞬,如同被絞幹的毛巾,滴出一連串的酸楚與失落。
即使明知道這是假的,他也萬萬不願看到黎秋這樣。
于是王11回到黎秋身邊,在他面前蹲下來:“你都知道了是嗎?那為什麼不阻止我?”
“我想讓你這樣。”黎秋氣若遊絲地說。
他已經沒有力氣說太多話了。
但王11是明白的。
黎秋是在大家進入遊戲的第二個月才掌管了風社。
在那之後,港口這邊不管是做生意商人的還是打漁做工的人家,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庇護。
他孑孓行走在這蠅營狗苟惡貫滿盈的江湖間,幫意外掉隊的警員包紮過傷腳,替被抓走的社女主持過公道,也為艱難求生的普通人撐起過一把傘。
他毫不留情地從過往的船隻和賭場酒桌上扒一層利益,用來完成自己的目的,讓這片地界的經營與民生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