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忘了你來這裡的目的就行,我平日裡很少會過來,所以你想做什麼最終還得是靠你自己。”
馮遠山手上拿着時榴交上來的近期完成的課業,隻是随手翻看了幾頁便又合起來扔在一旁,雖未置一詞卻給了時榴一個十分意味深長的眼神。
時榴沒看懂他的眼神包含的深意,但他還是很乖巧地點了點頭。
馮遠山見狀直接拍了拍他的腦袋,時榴又不解地看着他。
“你可知道我何收你為弟子?”
馮遠山端起時榴為他特地準備的來自淮南的茶,豫南茶經過時榴的手沖泡後茶香高持久,滋味濃醇,一口下去回甘生津,馮遠山頓時兩眼生光,滿意地點了點頭。
時榴看他這麼一副陶醉的樣子便可知母親這次寄來的又是一味好茶。
他一直都有這個習慣,因為母親是茶癡的原因家中收藏的茶種類繁多,口感經常也是千奇百怪。
所以他每每收到一味茶之後都會随便挑個人先試一下,得到他人贊譽之後才敢放心自己入嘴。
他垂眸藏好那些小心思,拱手道:
“弟子愚鈍,不知。”
馮遠山看着時榴這幅恭敬的樣子:“你可不愚鈍。”
“從你來這兒起我就一直在關注你,也看得出來你的學識已經勝過了如今書院裡九成的人。我先後收下鏡冰與你,就是已經做好了名留青史的準備,所以你們兩個可不能讓我失望啊。”
時榴感到馮遠山對自己有些過譽了:
“夫子謬贊,弟子遠不及老師口中的那般優秀。”
馮遠山擺了擺手:“你不用妄自菲薄——今年多大了?”
時榴不明白他怎麼又突然問起這個,沒仔細多想便順口答道:“十五。”
“這個年紀就獨自背井離鄉來京城求學。”
馮遠山思緒翻湧:
“我曾經在書院見過的那些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他們即使年紀也都不小了,大多卻都還離不開父母的庇護,你這樣的還很少見。”
說罷馮遠山看向他的眼神裡還多了一分憐愛,看得時榴渾身不舒服,在老師的注視下他看還有些毛骨悚然。
不過時榴見馮遠山想說的差不多已經交代完了,便知道是時候輪到自己去問了:
“弟子還有一事至今都很困惑。”
“說。”
時榴低下頭沉默片刻,問道
“師兄如今為何還在書院裡?以他的學識,應該早就可以參加科舉為官入仕了吧。”
時榴心裡知曉馮遠山還不清楚他和扶月清之間的的關系,他見馮遠山隻是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随後看着這幅時榴好奇的樣子,突然開懷大笑:
“原來你也覺得鏡冰那小子早該走了。”
“不過嗎……他自己的說法是:‘時機未到。’啧啧啧,這也太傲慢了,說實話他到底在等誰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也不想去深問什麼,畢竟這都是你們自己的想法和選擇,我都不會去過多地幹涉。”
時榴倒是有些若有所思:“嗯……我知道了。”
他見馮遠山無意多言,“那弟子先告辭了。”
“嗯。”
在從藏書閣回去的路上時榴又撞見了萬知遇和許久悅那兩個人,自從上次的那件事過後他們就再未有過什麼交際。
平日裡時榴在書院經常幾天都見不着他們一次,也清楚這種家族的勢力主要都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一向都會有很多事情要去處理,所以不會經常回來待着。
清越書院就這點好,師資力量強大,對弟子們的管制也很少。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時榴選擇了繞過萬知遇他們走另一條比較偏僻的小路回去。
陽光下的小池譚裡幾尾鯉魚在水裡遊來遊去,它們自作聰明地遊到了岸邊想要吸引站在那兒的人去喂它們。
萬知遇随手撒了把魚食,看着湖裡那些鯉魚争先恐後競争着他手上漏下的一點甘霖,甚至不惜撞了個頭破血流的樣子。
一旁倚在湖岸怪石上的許久悅聳拉着眼皮看着他漫不經心的動作,随後眼神一撩用餘光掃過時榴自以為藏的很好的腳步和他離去的身影。
他擡眼用眼神示意萬知遇,不過見他沒有反應後忍不住開口陰陽怪氣:“不再像上次那樣上去打個招呼?”
萬知遇嘴角漾起淺淺的弧度,許久悅的話并未讓他産生什麼反應,他繼續着手上投喂的動作。
腳邊擺着成堆的魚食,哪怕是把眼前這一群鯉魚撐死也用不完。
但萬知遇依舊隻是一點一點地撒下去,饒有興緻地看這群魚兒那樣明明已經是拼盡全力,卻在他眼裡依舊是無意義的争搶。
做完這些他轉過頭去看着許久悅似乎有些不滿的神情,以一種無處不透露出一流世家所獨有的傲慢的語氣開口:
“我記得我上次就說過了吧,渾身都是銅臭味的商人之子,還沒有資格讓我花心思去處理。”
時榴走的是一條書院裡荒廢了許久的小道,因為有更好的選擇而這條路又過于偏僻與曲折,所以走的人就變的更少了,漸漸的也被人忽視無人打理,路邊野草叢生。
“嗚,嗚……”
突然時榴聽見了一陣很輕微的哭聲,雖然那股聲音很微弱但還是被他的耳朵精準地捕捉到,他擡起腳輕輕地朝聲音傳來的地方走過去,隻見不遠處的大樹後有一名女子,正蹲坐在樹下哭泣。
“請問,有什麼是我能幫到你的嗎?”
他本意就是不想打擾到她,但女子聽見他的聲音後還是感到了一陣驚吓,不小心直接坐倒在了草地上。
時榴連忙又向她道歉:“抱歉,我沒有惡意。”
“沒事的。”
女子見到他後迅速擦幹眼淚,起身拍了拍粘了些塵土的衣裙下擺。
時榴看出來了她身上穿的是書院雜役的工服,并且女子的年齡大緻在三十左右,她滿手的老繭,應是已經辛勞了許久。
因為時榴除了才華出衆被副院長馮遠山收為弟子之外,容貌也是十分精緻,他在書院的名氣一直很大,所以女子一眼就認出來他的身份。
此刻他對自己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眉眼彎彎臉頰微紅,在秦滟的眼裡活脫脫就是觀音座前偷跑出來的玉童子一般。
她擦幹眼淚,語氣卻難掩哽咽:“打擾到你了嗎?
我……我隻是忍不住,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時榴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聽她傾訴着,原來這名女子名為秦滟,為了陪同她進京趕考的孩子選擇在書院裡打雜工,她早些年在老家濂陽同丈夫成婚安居,來京城前他們夫婦二人一直都守着祖輩傳下來的一畝三分生活,雖然不算富足但也是衣食不愁。
原本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下去她就已經很滿足了,可因為最近北境再犯的事,丈夫因為符合标準被強招過去充軍,家裡的頂梁柱就這麼沒了。
如今誰還不知道聖上與李将軍之間的矛盾越發加深,聖上是絕不可能就此輕易罷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