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P和紫苑眼中，這話語卻是妹妹大人發怒的前兆。
他們太了解Lala了，當她用這般輕柔又帶着不容置疑口吻說話時，意味着她對哥哥的‘溫柔’已到了臨界值。
“而且來客人了，哥哥理應好好招待吧？”女孩繼續說道。
她的言辭條理清晰，滴水不漏，讓人找不出絲毫反駁的理由。
男人無奈地歎了口氣，擡手輕輕捏了捏眉間，那動作盡顯疲憊與無奈。
但當他擡起頭，看向Lala時，臉上卻露出一抹既苦澀又滿含幸福甜膩的笑容。
這笑容裡，有對妹妹強勢管束的無奈，更多的則是因這份‘親情’羁絆而産生的溫暖。
“知道了。”
……
Angel指尖觸到毛巾邊緣的瞬間，便察覺到織物因反複洗滌而略顯闆結的質地。
那抹素白雖褪去鮮亮，邊角的針腳卻依舊齊整如線，像被時光撫平的褶皺，反倒比新物更多了幾分歲月沉澱的妥帖。
Lala的目光裹着蜜糖般的好奇，在Angel身上打轉。
她的聲音裹着溫柔與熱絡，舉止卻透着不敢觸碰鮮亮事物的拘謹。
望着Angel裙擺沾染的泥漬，她惋惜地輕歎了聲：“原來是P的朋友，怎麼不早說，突然帶回來害我都沒來得及準備。”
她掃了眼周遭雜亂的環境，又補了句：“你别介意啊，我們這兒的條件……”
“是我唐突拜訪給你們添麻煩了才是，抱歉呢。”
Angel唇角揚起彎月，溫柔的回應如春風吹散空氣中的局促。
她琥珀色的眼眸盛滿體諒，靜靜望着拘謹的女孩：“我叫天使凜，朋友們都喊我 Angel，不介意的話，你們也這樣叫就好。”
Lala的臉頰‘騰’地漫上紅霞，目光陷在對方自信從容的神态裡挪不開。
好……好靓眼的人——
即便穿搭并無特别之處——
可是言行舉止和那副自信從容的神态一看便能分辨的出與他們無名街長大的孩子不同。
當她試探的目光撞上Angel主動遞來的笑意，她慌亂中連自我介紹都帶着雀躍：“我叫啦啦——啊，剛才那個是Smoky，是我的哥哥。”
她尾音輕顫，像不小心抖落的星光。
Smoky倚在門框邊，指節無意識摩挲着衣角沾到的濕潤。
那是剛才怕女孩摔倒而拉入懷中時無意從她發絲間沾到的水珠。
他目光掠過Angel裙擺的泥痕，最終落在她腕間被雨水浸得發皺的袖口。
他喉結微動，剛要開口，Lala已蹦跳着取來件他那洗得發白的針織衫先一步說道：“披上吧，小心着涼。”
煤油燈滋啦作響，昏黃光暈在牆面搖晃。
有人邀請道： “不嫌棄的話，請坐這兒吧。”
P把唯一張沒缺腿的椅子推給Angel，自己卻蜷在倒扣的木箱上，膝蓋幾乎頂到下巴。
“哥哥，幫我煮一壺姜茶~”
而紫苑也識趣地讓出位置，聽到妹妹的說辭，他也極為有眼力見地走向Smoky身邊，幫他一起完成妹妹的任務。
Smoky 被妹妹的催促聲推着起身，褪色的襯衫衣角掠過Angel發梢時帶起一陣輕顫。
那衣角沾着柴火灰，卻混着若有似無的皂角香，像從舊時光裡飄來的碎片，擦過她鼻尖便消散在潮濕的空氣裡。
Lala帶着好奇，她小心翼翼地湊近Angel：“姐姐和P是怎麼認識的呢？”
之後Angel便同她講起和P那一晚的認識，再到自己手機的丢失，P的幫助，今日再次有緣的相遇。
她并未惱火P在其中未履行承諾的不靠譜，反倒是笑了笑誠懇道；“這樣說來，P也算我的恩人呢。”
兩個女孩似一見如故那樣親昵的聊天，Smoky垂眸心想，妹妹在這裡很少結交道什麼年輕的女性朋友，這裡大多都是被遺棄的孩童等待他們照顧，又或者那些年長的頹靡的人。
身為哥哥的他常常從内心會冒出愧疚的想法，内疚自己沒有給親近疼愛的妹妹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
當他看見Lala同宛如聖潔白鴿的女孩聊的如此投緣，心底莫名生起暖意。
如果自己再努力一點……
家人們是不是會過的更好呢……
也像白鴿一樣……自由……
很快地，姜茶煮好了。
Smoky端着陶碗歸來。
姜湯表面浮着層金黃油花，碗沿豁口處凝着半圈褐色茶垢。
“小心燙。”
他垂眸時，碎發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腕骨凸起的血管在皮膚下蜿蜒如暗河。
那溫熱的陶碗遞到Angel手中時，Smoky故意垂眸避開她探究的視線。
Angel用指尖摩挲着陶碗豁口，眸光落在Smoky纏着繃帶的手上：“早就聽說無名街的‘守護神’能讓迷途的孩子找到歸途，P特意歸還手機那刻，我就想——”
她睫毛輕顫；“該是怎樣的人，才能讓大家把心都系在一處呢？”
Lala正往竈膛添着枯枝，聞言臉頰騰起紅暈，柴火噼啪聲裡溢出輕笑：“才不是什麼神啦……哥哥不過會把漏雨的棚頂修好，用燒糊的餅幹哄哭鬧的小孩……”
她掰着沾灰的手指，目光卻偷偷瞟向倚在角落的Smoky。
Angel點了點頭，聲線平淡又帶着擔憂那般說道；“可即便是‘神’也會受傷的呢。”
Smoky聽到後，隻感覺自己胸腔突然泛起鈍痛——
那些在救助其他家人時無意被劃破的傷口，在她眼中竟成了值得心疼的存在。
他攥緊壺柄，金屬涼意卻抵不過心跳的灼熱。
完成了‘臨時任務’，Smoky也安靜地靠着門框，難得松弛舒适的聽着女孩們的聊天内容。
為了掩蓋内心的尴尬，他不知從哪裡掏來一根撬棍，似玩具又似武器，認真的擦拭着上面有些泥濘污濁的地方。
Angel見大家一起圍坐的剪影在雨幕中暈成模糊的輪廓，煤油燈忽明忽暗的光暈裡，某個瞬間，她仿佛看見這座搖搖欲墜的棚屋幻化成了真正的家。
“并非隻有血脈相連之人才是家人——”
龍也哥，這是你所期待的答案麼？
Angel的呢喃混着姜湯熱氣散開，雖細如蚊音，但仍被聽力敏覺的Smoky捕捉到，他握撬棍的手頓了頓。
Smoky垂眸佯裝專注撬棍，餘光卻如蛛絲般黏在角落。
Angel的白裙在昏暗棚屋裡泛着微光，像團随時會被風吹散的霧氣。
當她說起紫藤花垂落教室窗台時，那發梢晃動的弧度，讓Smoky想起他十二歲那年在垃圾場撿到的碎鏡片所折射的月光。
那抹清泠又易碎的美，竟讓他握撬棍的手滲出薄汗，金屬涼意刺進掌心也壓不住心跳的紊亂。
“并非隻有血脈相連之人才是家人。”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她的低語。
瞬間的，記憶如潮水漫過胸腔：暴雨夜收留的跛腳少年、餓到發昏時共享的半塊面包、還有Lala高燒時他攥着她滾燙的小手顫抖的模樣。
可此刻Angel說這話時眼底的星光，讓他喉嚨發緊。
——原來被人理解的感覺，比熬過無數個饑寒交迫的夜更灼人。
他慌忙低頭佯裝忙碌擦拭撬棍，發梢垂落擋住泛紅的耳尖，生怕她看見自己被刺痛又渴望的眼神。
雨絲漸疏時，Angel說起校園的四季：
教室窗外垂落的紫藤花穗，熱血美好的籃球場，楓葉肆意飄落的小路。
Lala托着腮聽得入神，随之松散的神經控制着晃悠的小腿輕點地面。
Angel笑着邀請道；“說起來，今年的校園祭比往常延後了些，但也就在不久之後呢，學校會對校外的社會人士開放的，你們也一起來玩吧~”
Lala似看見耀眼的星星那樣，略有激動的握上了Angel的手：“十月份的校園祭…真能讓我們進去看嗎？”
他們會被嘲笑是從無名街來的吧？
外頭傳來歸鳥振翅聲，混着潮濕的泥土氣息漫進棚屋。
“為什麼不能呢？”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啊，隻要不是反社會的恐／怖／分／子／，也不會燒掉學生的書本，學校當然歡迎大家參觀——”
Angel反握住Lala溫熱的手，感受到女孩掌心的薄繭硌着她的皮膚，但她并不讨厭，反倒覺得這觸感格外真實映射着生活的艱難。
她用着诙諧逗趣的形容成功換來了在場所有人的笑容。
Lala開心地撲進她的懷裡；“Angel給我的感覺，讓我很安心呢——感覺Angel身上有着……像童話書裡的味道。”
當Lala撲進Angel懷中時，Smoky的撬棍‘當啷’磕在鐵凳上。
隻見Angel輕撫妹妹發絲的動作太過溫柔，像極了他無數次哄Lala入睡時的手勢。
‘童話書？’
男人腦海不斷思索着妹妹笨拙的比喻具體是什麼樣子的。
可即便再敏捷，面對妹妹所喜歡的人，他仍然無法報以惡劣的心思揣測對方。
況且，妹妹從一開始的小心警惕再到小心翼翼，到剛相處不到半天就完全信任對方，如此安心舒适貼在對方的懷裡。
Lala尚未察覺到哥哥内心的翻騰，隻是對這個外人的親切格外上升；
“哥哥也一起嘛！”她心情愉悅的邀請道。
最後，Smoky聽見自己沙啞應下邀約，聲音裡帶着連自己都陌生的顫意。
那種感覺就仿佛某個冰封的角落正裂開細縫，漏進久違的陽光。
……
雨停時，Angel起身告辭，P将人帶進來，自然也緊跟着相送。
Smoky盯着她踩碎水窪的倒影，白裙沾着的泥點反倒讓那抹白更真實。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他才驚覺自己手中正握着準備清洗的茶杯，陶瓷的觸感光滑細膩，讓他越發緊緊握住。
貌似杯口還混着她殘餘的唇溫，混着少女獨特的味道。
Smoky腦海裡突然念起女孩那句不加任何修飾的直白的誇贊。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啊——
他鬼使神差将杯子緊緊握在掌心——
就好像同時也在感受着那一瞬間擁抱時内心難以壓制的悸動……
心裡，貌似有某個沉睡的東西正在蘇醒，……
像無名街石縫裡鑽出的嫩芽，倔強又小心翼翼地舒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