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軍氣紅了臉,可一句話反駁不出來,他教過這三個孩子嗎?沒有,他承認的。
可嘴上不能承認的,他一擡頭,三個孩子都在看着他,那種失望的眼神讓他臊得慌。
“你胡說什麼呢!”林建軍有些狼狽地将錢往夏美玲手裡一塞,“去醫院旁邊找個招待所住下,我工作結束了就過去看一下。”
夏美玲将錢搓開,面帶嘲諷,“三十塊錢哪裡夠住招待所?還要給英子檢查,你打發叫花子?”
林建軍冷着臉看了她一會兒,又摸出兩張遞過來,很不高興地說道:“就這些了,剩下的是我的生活費!”
“林建軍,你還團長呢?老婆孩子都不養活,你趕緊回家種地去吧!”夏美玲又說。
林建軍左右看看,正好對上崗亭内戰士好奇的目光,急忙呵斥夏美玲,“你胡說八道什麼!我經常給家裡寄錢,可能錢爸媽拿着的,家裡吃的用的,哪樣不是我寄回去的錢?”
夏美玲哦了一聲,“原來他們給的一百多塊錢是你寄回去的啊,他們全部拿出來給英子看病用了。”
林建軍就趁機說道:“我的工資基本都寄回家去了,現在哪裡還有錢?”
夏美玲反手将五十塊收起來,在林建軍不耐煩地注視下緩緩說道:“既然沒錢,那我們就住在部隊好了,還能省下住宿費和夥食費。”
林建軍眉心狂跳,壓住火氣說道:“你們突然來,我連個準備都沒有,部隊又不是别的地方,想住進去就住進去的嗎?”末了,他歎一口氣,很為難地說道:“你們先去找個招待所住下,等我工作忙完了,就過去看你們。”
“那不行,”夏美玲斬釘截鐵地斷了他的念想,“這些錢要留着給英子看病,大城市的醫院可貴了,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分花。”
“你這是在為難我!”林建軍不悅地說道。
一旁的英子臉都紅了,她能感覺到公公對他們到來的嫌棄,再是農村人,也是有自尊的。說起來也奇怪,明明公公跟他們也是一家人,卻感覺這樣生疏,跟外人沒什麼兩樣。
香桃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兩個多小時的等待,父親的嫌棄,都讓她感覺到羞恥。
夏美玲卻好像什麼也沒聽出來一樣,鄙夷地看着林建軍,“林建軍,你總不想讓你領導知道你的老婆孩子大老遠從老家來探親,卻流落街頭吧?你最好現在就去安排,不然我們就一直等在這裡,我想總還有領導再經過的,不行的話,我就找你們領導安排去。”
林建軍又生氣又詫異,短暫的交鋒,他感覺到夏美玲變化太大了,不僅敢打他,還敢跟他叫闆,不像以前那樣好拿捏。
意識到這一點,林建軍知道他今天沒辦法将夏美玲他們支走了,隻好松口,“既然你一點也不為我着想,那我隻好去試試,看能不能幫你們安排到家屬招待所。”
林建軍甩手就走了,走之前責怪地看向幾個孩子,似乎在責怪他們不該來給他添麻煩。
小栓眼睛紅得像兔子,湊到夏美玲跟前低聲哀求,“娘,我們走吧,你看他都嫌棄成什麼樣子了。”
香桃也流淚了,就連遲鈍的大栓,此時也一臉的沉重。
英子臉都漲得通紅,低聲說道:“我們回去吧,媽。”
夏美玲看着這幾個孩子,雖然他們來自貧困的農村,可他們也有自尊,前世夏美玲也有這樣的自尊,所以林建軍不讓她來,她也從來不求着來。
但現在夏美玲知道了,人不僅要有自尊,還要有生活的底氣,光有自尊不行。
“回什麼回?”夏美玲态度很堅決,“他把你們生下來,一點責任都沒有了嗎?以前是我想岔了,林建軍不寄錢回家,我種地也照樣能讓你們吃飽,我也把你們養到這樣大了,餓是肯定餓不死人了。可憑什麼呢,憑什麼林建軍一點責任都不負?大栓就不說了,小栓和香桃,你們連18歲都沒有,撫養你們就是他的責任!”
緩口氣,夏美玲的目光徐徐掠過孩子們羞憤的臉,夏美玲低聲說道:“在香桃出生之前,林建軍雖然也不給我錢,但對你們的态度不是這樣冷漠的。”
大栓紅着眼,陷入幼年的回憶,他點頭說道:“是的,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爹很疼我的,他每年回家探親,都會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
小栓睜着眼,有些不敢相信,他從有記憶,父親就沒有親近過他。
夏美玲突然冷笑,“這前後變化這樣大,你們就沒想過原因嗎?”
三個孩子齊齊看向夏美玲。
夏美玲也不再繞彎子了,事到如今,她必須将事實告知孩子們,這樣孩子們才會和她同仇敵忾,母子同心一緻對外。
“我懷疑林建軍在城裡另外有了一個家。”
夏美玲本以為孩子們會驚訝,會失望,可孩子們的反應卻很平靜。
小栓紅着眼睛,低啞着聲音,“娘,你才發現嗎?我們早就有這種感覺了。”
香桃年紀最小,可她也聽村裡人背地裡議論過這個事情,因為林建軍越來越少回老家。她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這不是好事,從來不問夏美玲。她心疼地抱住夏美玲的手臂,“娘,你别難過,你還有我們呢。”
夏美玲反倒是吃了一驚,原來孩子們早就有想法了,她摸摸女兒的黑辮子,“我不難過。”她頓了一下,一字一句說道:“誰也不要再提回老家,我們就要在這裡,讓林建軍供你們讀書!”
幾個孩子互相看了看,連最倔強的小栓也不說走了。
夏美玲握住香桃的手,小姑娘因為常年幹活,小手沒有她這個年紀該有的軟嫩,手掌有層薄繭。夏美玲一陣心疼,溫和地說道:“香桃,我想辦法讓你轉學過來,你再去讀書,好不好?”
香桃流了淚,鄭重點頭,“我一定好好讀書,娘。”
母子幾人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林建軍才闆着臉回來,頂着臉上的紅手印,半邊臉紅腫,看起來非常滑稽。
“跟我走吧,給你們在招待所協調了兩間房,但是也不能住太久,看完病早點回去。”
他猛地想起來,“這馬上就是秋收了,你們所有人都進城來了,家裡的糧食丢給兩個老人收?夏美玲,要是将老人累出好歹了,你負得起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