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溫宜帝姬事後,孫甯馨過了好一段逍遙自在的時光。
如前世一般,皇上病重後,熹貴妃娘娘、敬貴妃娘娘與端皇貴妃娘娘便整日裡都在勤政殿輪流侍疾,因此還免了嫔妃們的日常請安,是以孫甯馨隻需在初一、十五與衆嫔妃前往安華殿整夜誦經祈福,其餘時間裡便窩在自己的偏殿暖閣中。
晨起有卉兒、穗兒伺候着用膳,閑暇時刻便獨自誦經禮佛,皇上病情是否見好不曉得,她倒是長得圓潤了一圈,膚色也勝往日裡雪白。
隻昨晚因為貪嘴,想着明日個是初十,既不用去請安,又無須去安華殿祈福,便在晚膳後多用了一碗八寶甜酪,沒想到卻積食難寝,讓卉兒扶着在殿内遊走了好幾圈,過了子時方才覺得好些睡下。
等到再迷迷糊糊的聽到廊下有“咚咚”的悶聲醒來後,窗外已天光大亮,瞧着日頭似是已經過了辰時的樣子,便在床上悠悠翻了個身子,喊了一句“卉兒”。
聞聲,卻是穗兒掀簾走了進來,含笑走到她跟前,問:“小主可是想起了”?
孫甯馨懶洋洋的将胳膊伸在臉上,擋住微微有些刺眼的天光,聲音含糊道:“真真是養的人越發的懶了,竟不想已睡到了這般時候。”
說完便掀開身上的煙羅粉象牙花被子,翻身坐了起來,一邊閉着眼睛等穗兒替她穿好鞋,一邊開口問,“剛剛廊下是什麼動靜,聽着像是有人在磕頭的樣子”?
語落,穗兒捧着織錦繡花鞋的動作一頓,随後蹲下身子用兩個手指輕巧一勾替她穿上,悄聲道:“是卉兒姐姐”。
“今早我倆去禦膳房領早膳時,聽路過的宮女太監低聲議論,說有個叫魯傑的勤政殿侍衛,趁昨晚換崗的時候喝了大酒,路過太和殿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了金水橋。”
“雖人是撈上來了,可畢竟是皇上病期,他這般喝酒飲樂犯了大忌,被打了八十闆子,腰部股部直打得血肉模糊,用過刑後便被架着攆出了紫禁城,叫家人來領。”
“聽那口氣雖禍不及家人,但八十大闆挨下,隻怕下半生是要殘廢了”。
孫甯馨聞言一怔,說起來自她從禦花園見過葉祿·利貞也已過去好一段日子。
她倒不擔心葉祿·利貞會聽不懂她的字謎,隻是糾結他如何行事。
隻是如今看來卻是她多慮了,那人除了不愛背《藥典》、《醫經》外,做起其他事向來是分毫不差的。
隻這般想着,嘴上便不覺挂上一抹淺笑,在穗兒的攙扶下從床上走了下來,淨過面後,便坐到了榉木雕花銅鏡前等候梳妝。
穗兒一邊拿起篦子替她梳頭,一邊看着她的樣子好奇的問:“我瞧着小主怎麼是高興的模樣,卉兒姐姐可是難過緊了,那侍衛與她似乎是同鄉,知道後便一路悶悶不樂,回來了便在廊下磕了三個響頭,此時怕是在屋裡蒙頭哭呢”!
“哭吧”,孫甯馨擡擡下巴,示意穗兒從妝龛裡選一支素淨的黃玉珍珠銀簪給她戴上,神色平靜的看着銅鏡裡模糊的身影,道,“你卉兒姐姐這是生了一場大病,如今大病得愈,需得痛痛快快的哭一場方才能好”!
穗兒半知半解的點點頭,梳好妝後便扶着孫甯馨去前廳用早膳。
卉兒自打回來後便一連好幾日都悶在屋子裡,手裡的差事都分給了旁人做。
好在内殿裡還有穗兒頂着,一時間也不打緊,孫甯馨又知她向來是個主意正的,更明白她内心要強,平日裡侍奉做事從無出錯,偏此番因那人受了大苦。
更何況對他還确有幾分私情,若是自己想開也就罷了,若等旁人來勸,又能勸得動幾分?
索性便由着她去了。
日子流水一般的過,孫甯馨一切作息照常,直到這晚用晚膳時突兀看見桌邊穿着碧色軟羅琵琶衣配一套雪白綢光下裙的卉兒時,竟還有些錯愕的恍神,待坐定後,更是細細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幾日不見,卉兒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看着面色頗有些支離憔悴,但一雙墨染似的眸子卻炯炯有神,仿佛恢複了往日裡的精神派頭一般,此刻正沉沉穩穩地教導穗兒布菜,見孫甯馨這般瞧她,頗有些不自在的羞赧:“小主總瞧着奴婢做什麼”?
孫甯馨恬靜微笑,道:“我見你大好,替你高興。”說着,起筷夾了一片芹菜豬肝放進嘴裡,語氣直白卻意有所指的道:“佛家說貪嗔癡是塵世間最要不得的東西,我雖贊同但也并不認可。”
“這深宮俗事與佛家倫理不同,你若軟弱,哀傷恐懼便如同山之傾軋,壓得你無處喘息,可你若剛強,它便猶如旱日甘霖,助你早脫困苦。”
卉兒聞言頗有些黯然的點了點頭,唯獨穗兒雲裡霧裡的,便一直癡纏着問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孫甯馨被她纏的沒了辦法,抽回自己被她攥的不成樣子的衣角,嘴上隻簡單的道:“我與你卉兒姐姐打了個字謎,她輸給了我。”
穗兒頓時來了興趣,轉身拽着卉兒的衣袖,撒嬌道:“好姐姐,快告訴我,小主說的是什麼字謎”?
卉兒與孫甯馨對視一眼,見她舉箸若有似無的點了點頭,便将手放在下巴處沉吟道:“遊魚趕明月,浮木壓清流,單人事無易,半爻不示頭。”
穗兒聽後,歪着頭想了半響,最後還是頗有些沮喪的道:“我也猜不出”。說完,便看向孫甯馨,隻待她解。
孫甯馨勾唇笑笑:“既如此,那就瞧好了,”說着,用筷子沾上湯汁,在桌子上一筆一劃的寫道:“遊魚趕明月,這句是上下結構,實際上是個魯字。”
“浮木壓清流,這句同理是個傑字。”
卉兒眼皮一跳,頓時也來了興趣,隻是不像穗兒一仰把腦袋湊到孫甯馨桌子跟前瞧,隻聽上首小主語氣輕緩的接着寫道:“單人事無易,是左右結構的傷字。”
“而這半爻不示頭……”
孫甯馨話還沒說完,率先領會一步的穗兒就先驚得把下巴磕在了實木桌子上咬到舌頭,她素來伶俐,此時頗有些被吓得失了神兒,磕磕絆絆的顫着聲道:“是…是個殺字”。
她瞪大眼睛,望向孫甯馨的目光滿是恐懼和驚異,一字一句的道:“小主竟殺人了!”
卉兒聽了,眉目頓時一皺,厲聲呵斥道:“胡說些什麼?那魯傑活得好好的。”
孫甯馨本就起了有意敲打的心思,聞言隻勾唇含笑,将手輕輕放在穗兒的腦袋上,語氣卻輕飄飄的笑道:“你吓得她怕了。”
穗兒心思一直活泛,當下看着孫甯馨咽了咽口水,顫顫巍巍的說出一句不怕,心裡卻七上八下的來回掙紮。
一時間心裡對孫甯馨又畏又懼,隻下定決心今後切莫小心行事,仔細聽話。
因着第二日是初一,孫甯馨需要去安華殿祈福,而穗兒此前便已連着守了好幾夜,用過晚膳後,孫甯馨便叫她早點下去休息,隻留下卉兒一人在跟前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