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更衣,可更衣又何須将伺候的人攆出來,隻是也不好怪罪是皇帝吃醉了酒臨幸宮人。
純妃隻好道:“太後剛剛一再問起,待會兒若是還不見人,隻怕是要着惱呢。”
“是是,還得勞煩純妃娘娘周旋一二,奴才這就去伺候皇上更衣。”李長賠着笑道。
弘曆在聽到“純妃”二字時,酒就已經醒了大半,身為君王他到底還是怕在自己的妃子面前丢臉。
孫甯馨慘白着臉仰倒在地上,身上衣襟大開,钗滑發亂,半壁身子火辣辣的刺痛,已無半點貴階嫔妃的體面可言。
她冷眼看着弘曆緩緩起身,然後懊惱的扶着頭,似是極自愧的模樣。
“太嫔,朕酒……”
孫甯馨掐緊手心打斷她,冰冷道:“……先走吧。”
”皇上……太後那兒還等着呢。”
提到太後二字,弘曆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卻也沒有再說下去。
李長送走了純妃就急忙來叩門,隔着屏風在外面給弘曆整理衣服,兩人不過片刻後就匆匆離開,還不忘帶走了甯壽殿所有的宮人,也算是給孫甯馨留下脫身的時間。
孫甯馨此刻也分不清是身冷還是心寒,上下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克制不住的打着寒戰。
剛剛甚至來不及分神思索‘貞’字背後帶有何等羞辱意味的深意,她先一步感受到了帝王切切實實的殺心。
就像當初的雍正帝容不下果郡王家書裡提到的“熹貴妃安”一樣,弘曆也隻怕是将同一個人視作了眼中釘。
可斯人已逝,故去的果郡王再不可能被拖出來大卸八塊,如今能随意處置的也隻有活人而已!
孫甯馨顫抖着想,經此兩世,她絕不能再将利貞的性命拖進來。
後腳進來的卉兒在看到這一幕時,急忙将寬大的大氅蓋在她身上,含着淚跪在她身側:“娘娘……”
回想上一世數十年的謹小慎微,最後卻淪為他人刀俎上的魚肉,如今好不容易才重活過一次,多少艱難的事都面不改色地挺過來了。
怎麼會,怎麼會到頭來偏偏還會是這樣一個結局呢?
一路上,孫甯馨扶着卉兒的手,跌跌撞撞的往景陽宮走,好在今晚的宮人都圍在甯壽殿那邊等着讨賞,倒也無人注意她。
她身上隻披着一件寬大的外氅,遮掩着身下破敗不堪的羅衣,在路過從前居住的鹹福宮時,緩緩停住腳步。
回想前世,她就是在此因一念之差,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如今看來竟是殊途同歸的地步。
鹹福宮内有兩個小宮女提着兩盞宮人用的宮燈出來,在看到孫甯馨兩人後,連忙行禮。
以她們這種品級的宮女是沒資格湊到甯壽殿去領賞的。
孫甯馨目光落在宮女手中的仕女宮燈上,揮手讓卉兒取了荷包,換了其中一個,自己親手提着緩步朝鹹福宮附近的玉清池走去。
卉兒攔不住她,碎步跟在她身後。
兩人一路輾轉,夜風瑟瑟,樹葉被風吹動後的沙沙聲,在空落落的禦花園裡顯得格外刺耳,而身上的溫熱感也在冷風裡很快變得冰涼而幹澀。
孫甯馨一路往前,踩着蕭瑟的樹影和樹枝,任由前世之事在腦海中盤旋。
路過曾經她勸誡溫宜公主的涼台時,她忍不住伸手折下了一枝樹枝。
從前,就是在這兒,她親手折了一株夾竹桃,借由溫宜公主的手,送給了端皇貴妃,拿到了叩響永壽宮的敲門磚。
也是在那兒第一次遇見了弘曆……
卉兒有些凄惶,懷着不安道:“娘娘,這會子風大會着涼的,我們先回去吧……”
孫甯馨搖頭,依舊站在風口,保持着腰身筆直的姿勢,頭腦中卻是近乎殘酷的冷靜。
一個妃子,在最不恰當的時機獲得君王的寵愛,沒有親族可以分憂,亦沒有子嗣可以依靠。
擔驚受怕,朝不保夕,所以她軟弱,沒有防備,被捏在君王玩弄于股掌之間,任由磋磨。
原以為這輩子除了‘死’以外,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撼動她内心半分,可偏偏有人非要用那人的死來逼她……
既然前後兩世,連這麼一點小小的心願都滿足不了,那她又何必再執着呢。
孫甯馨突然頓悟了,她将宮燈靠近自己的臉,感受着那熱源,喃喃道:“如今再不會了……”
“娘娘您說什麼?”她的聲音被吹散在風裡,卉兒不禁湊過去問。
孫甯馨搖搖頭,看向手中唯一的一點溫暖,她心中突然一松,那是前所未有的安靜與平和。
破我執也不過一瞬罷了!
既然已經死過一次了,那麼一切也不過隻是重新回到原點。
“卉兒,你再幫我一次吧,幫我找一些夾竹桃來。”孫甯馨輕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