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蘭,背簍你提進屋啦?”柳興木在家門口未瞧見背簍,張嘴便喊。
“快别喊,驚到孩子,大寶兒好不容易才睡着。咋才回來?”芝蘭邁小碎步從東廂走出,輕聲制止他的喊話才繼續回答道:“剛才三姑來看我順手帶進來了。”
“馬三娘又來幹啥?”
“那……那是我三姑,你别這麼叫她。”馬芝蘭縮縮脖子,但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也就你認她是三姑,她走了?你沒瞎說話吧。”
“沒,我哪有瞎話可說,剛聽着袁家老太太喊,她就跑出去了。”
“行了,回去看孩子吧,慢着點兒走。”柳興木擺擺手,轉過頭不再看她。
馬芝蘭雖然見慣了他這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但還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傷心,明明,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瘦弱的女人扶着門框緩慢地轉身,拖着左腳緩慢行走,灑入房内的陽光也随着她的走動高低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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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兩?”
“喊啥!大寶兒睡覺呢!跟你說多少次都記不住。”柳啟山看着一驚一乍的大兒子就來氣,怎麼就這麼軸!學不會,記不住,辦不明白。果然從小不養在身邊就是不行。
“大哥莫急,四十七兩而已。文嬌曾讓丫鬟給我送了五十兩銀子買書,這筆錢給出來就是了。”
錢沒了可以再賺,但那麼多耳朵聽了今日的笑話,若是不把花人家的錢還回去,過幾天話從耳朵跑到嘴可就不定變成什麼樣子了。
柳啟山本來還在生氣,一聽這話就急了,忙道:“那定是龔縣令交代的,讓你買鄉試書籍的錢,咋能花在這種地方。”
“是啊,興林,讀書要緊。錢的事兒娘想辦法就好。”秦春花拉着柳興林的手,滿臉的慈愛與自豪。
村長夫妻倆低聲盤算着家裡的銀子,滿打滿算還有個七十幾兩,除去操辦席面要用的五兩和置辦婚儀的花銷,也是夠給袁家的。隻是這新房這兩年時蓋不上了,不過柳興林帶着新媳婦還住西廂,等錢寬裕再另蓋一間就是。
柳興林一噎,幹咳兩聲說道:“爹,龔縣令的意思是,以後我跟着住龔府就好。”
“砰”柳啟山一拍桌,怒道:“那不是入贅!昨天你可說是正常嫁娶!”
柳興林隻得繼續解釋,龔縣令知道讀書人少有入贅,許的就是女兒出嫁。但縣令夫人生龔文嬌時遭了大罪,早産加難産,小女兒從小就體弱,因此多有嬌慣。龔縣令定柳興林後縣令夫人也是好一番阻攔,不同府不同縣又要嫁到農家,夫人哪裡舍得。
龔縣令也是被哭得發暈,才與柳興林商定,女兒仍是出嫁,但兩人結婚後就繼續住在府上。一來,府城繁華柳興林在此讀書、鄉試都方便,下學後也可歸家由龔縣令考校指導。二來,也是讓縣令夫人安心,待龔文嬌懷孕生産,龔縣令也會給二人買個宅子,自立門戶。
“那這婚宴呢?”村長仍是不死心,繼續問道。
“文嬌體弱,路途遙遠,龔縣令的意思是請二老過去,就在龔府拜堂。至于族譜,祭祖開祠堂時添上一筆就好。”
一屋人的嘴角随着他的話逐漸落下,這算哪門子娶妻……這幾天忙忙叨叨地置辦這些個大紅的物件兒,哪還用得上。
咚咚咚。
開門見是柳從南,一家人都沒個好臉色,要不是這人突然出現,那退婚書哪用得到重寫,又哪會再賠了四十多兩銀子。
“你來幹啥?”柳興木沒好氣地問道。
“小生柳從南,前來拜訪村長。”
“咬文嚼字!切~”柳興木帶他往堂屋走,嘴上也沒忘繼續叨咕:“會讀書的沒個好玩意兒。”
堂屋裡隻剩村長自己坐在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見人進來才咧着嘴角一臉和藹地詢問。
柳從南說要遷入祖籍,又拿出早年間的地契詢問祖屋狀況。
“川明叔的宅基地倒是還在,但這土屋多年未住,估計塌了不少,若是要住八成是要重蓋。”村長磕磕煙鬥繼續問道:“川明叔當年是入贅出去的,聽你說自己姓柳,三代還宗是不?你們兄弟幾人啊?”
“得沐皇恩,家父早已改回柳姓,隻是京中事忙,一直未歸鄉祭祖。此次要遷入的是家母與我們兄妹三人”
一句得沐皇恩屬實是驚到了村長,這縣令的恩惠對他來說已是天大,這柳從南一家還能得皇帝親自改姓,這……這得是多大的官兒呀。
“春花,春花,這端碗茶咋還不來。”村長放下煙鬥,塌拉着鞋子向後堂走去。“從南你先坐哈,我去看看你嬸子,這燒個茶咋這麼久。”
“村長莫催了,不過幾句話而已,哪裡就能渴到了。”柳從南從小見多了想奉承他父親的人,這三年更是見多了落井下石的,這點兒拙劣的心思,早就懶得去應付。
村長不尴不尬地笑了兩聲才繼續說道:“這遷入倒是好說,若你有文書,明日辰時我們就去縣衙找主簿就好。這上族譜就要等到十月初十祭祖時了。”
“小生謝村長。”柳從南還未彎腰便被村長扶起。
“快坐下,這麼多禮幹啥,都是一家人,叫村長那不是遠了嘛,你就叫我柳叔就行。”村長笑盈盈看着柳從南,繼續說道:“看你今天也是一個人來的村裡,一會兒我讓興木帶你去看看老宅,今晚你就住這兒,正好明早一起動身去縣裡。”
“勞煩村長了,但家中弟妹尚小,答應了回去若是食言,怕是要鬧人。煩請村長指個路,我自己去看看老宅就好。”
幾番拉扯,柳從南才獨自出門,向西邊老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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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哥兒,快去開門,是你阿爹回來了吧。”錢玉容的聲音混着熱油噼裡啪啦的聲音從竈房傳出來。
“阿爹,這是買了啥?”袁寶兒接過袁老二手裡蓋着青布的籃子,掀開一看,就收了聲兒,是香燭紙錢和一大碗花生。
“明早咱上西山去看看你阿麼。”
十四年了,隻要提起去世的阿麼,阿爹和後娘就這般一臉愧疚不願見到對方的樣子。
阿麼和後娘是雙生胎,後娘總覺得是自己這個當姐姐的搶了弟弟的營養,要不怎的從小就這般難養。瘦瘦小小的稍不注意就磕得青紫,十一二歲了還是個小藥罐子。千挑萬選嫁個不用操勞又沒有婆媳矛盾的人家,可生了孩子才幾年,人就沒了……要不是自己搶了營養,允哥兒定能健健康康地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