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逆眸色一冷,恍惚又記起了曾經年幼時被人故意推入河中的情形。
北漠冬季漫長,那一年春節剛過,還未開春,宮中穿行而過的冰河表面雖稍稍溶解,但到底冰涼刺骨。饒是宮中最低等的仆人非必要都躲在屋子裡,燒些木炭柴火取暖。
可是他的宮中,卻連仆人的都不如。
那一天乳娘不在,他年紀幼小,又不受父王待見,因此指使不動宮裡人,凍的實在受不了,隻好跑出去找娘。
不知道是不是跌入河裡,受冷又受了驚吓,大病一場後那一段記憶就有些缺失。
他有時候甚至在想,記憶裡背後受的那一掌,以及在冰水中沉浮時岸上人詛咒他“去死”的嘴臉是否真實存在。
還是他生死之交時惡意的臆想。
不過,那一年的初春真的是好冷啊。
而他,也因為沒有受到及時的救治,一條腿落下來永久的殘疾。
無論如何,有朝一日,那些人他一個一個都不會放過!他和母親受到的屈辱,他一定要一筆一筆的全部清算!
大概想的太入神,寒逆拳頭攥的太緊,木杖發出“咯吱咯吱”碎裂的響動。
“殿下,您怎麼了?還好嗎?”
直到長康發現不對,匆忙湊過來詢問,寒逆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态,白皙的臉上表情幾乎立刻恢複如初,甚至露出一點點笑容。
“無妨。”寒逆溫和道。
之後,他囑咐長康将所收禮物登記造冊,然後按照各人喜好不同,将回禮一一送上。
這一點,是母親送他來時,通過乳娘偷偷囑咐的,同時還特意送來了幾個大金絲楠木箱子,裡面裝的都是她嫁入北漠時大夏國君為她陪嫁的嫁妝。
為了瞞過他人,那幾個箱子并未一起同行,而是通過其他途徑提前送至瀛海。
至于禮物中央那個特别顯眼的黃金花瓶——
饒是寒逆都不覺想歎氣。
他掏出随身的和田玉佩,交于長康,“這個作為金小世子的回禮。”
乳白色圓潤的玉佩放置在白皙的手中,一時之間,分不出到底是玉還是手更潤澤動人。
在對比那富貴迷人眼的寶瓶——
“可是——”那是王後送給您庇護的禮物啊。
“無妨。送去時記得感謝金小世子今日的解圍。”
然後用一桌子的飯菜打發長康離開。
不知是飯菜太香,還是他這個伴身獸太過沒出息,寒逆腳邊湧起一團黑霧,霧氣散盡,出現了一個半人高的黑色巨獸。
巨獸通體漆黑,身上沒有一根雜毛,一眼望去威風凜凜,隻是此時仰着頭,和平常人家故意讨主人歡心的狗子般吐着半截舌頭。
伴身獸是北漠王族特有的靈獸,同主人一起出生,一同長大,說起來和苗疆的蝶蠱異曲同工。
北漠極寒,山上冰雪千年不化,因此北漠自先祖始尚白,以蒼狼為神獸,王族血脈中伴身獸也皆為蒼狼。除了他。
黑不溜秋,貓頭貓臉,不是怪物是什麼?便也坐實了他妖孽的謠言。
眼下再看,除了怪模怪樣,好像連腦子都不太好使。
不過,寒逆也沒有辦法,據說這伴身獸與主人性命相關,長大後養的好還是主人的救命符。
但是,寒逆顯然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
“好吧。”寒逆這口氣終于歎了出來,随便撸了把伴身獸油光水滑的腦袋,“你也随長康一起去吧。”
好不容易哄得一人一獸離開,寒逆卧床歇息,眼睛還沒閉上好久,忽聽窗外“咯噔”一聲。
“有人!”寒逆身形未動,隻下意識去摸枕頭下的匕首。
然而來人似乎并未對他有所企圖,隻在窗外逗留了一轉。
等到确定人走後,寒逆發現窗台赫然多了一個小小的銀盒。
打開來看,是一盒墨綠色的藥泥。
他自小身體不好,又無人醫治,于是久病成醫。聞氣味,應該是專門治療跌打損傷的。
不過,比藥學更先到來的,是玉蘭的清香。
很是熟悉。
寒逆微微一笑,他想他大概知道剛才長康離開時嘴裡嘀咕的“不知那苗疆大巫送來了什麼”問題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