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愣了片刻,将周纓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将佩刀往地上一豎,恍然大悟道:“就是她家!隻不過當時我們是從山腳上來的,走的不是今日這條道,難怪方才沒想起來。”
辦案之人耳目記憶強于常人,壯漢老金此時再看周纓,已然面色不善,半點不客氣地呵斥道:“速去把你娘叫出來。”
周纓身量不及他,步子小些,被他毫不客氣地用刀鞘在脊背上頂了一下:“快點。”
黑豆一躍而起,攔在周纓跟前吠叫起來。
老金提腳便往它肚上一踹,一腳将它踢出去三尺遠,驚起一陣凄厲倉惶的慘叫。
黑豆爬起來,往後退開一步,目露兇光,盯着這壯漢,又大聲吠叫起來。
“你這小畜生,還反了天了不成!”老金拔刀上前。
周纓忙攔在他跟前:“官爺熄怒,不過是個聽不懂人話的小畜生,不值得同它計較。我這裡有春日裡做的茶餅,自家茶樹上采來烘制的,您若不嫌棄,我替您沏上一壺明前茶,好降降火。”
翠竹山名雖秀雅,但卻是不折不扣的巍峨大山,林木茂密,旁的物産不多,獨獨百年古茶樹倒家家都有一兩棵,雖被茶商壓價賣得賤,掙不了幾個錢,但隻要走出青水鎮,卻也勉強算得上平山縣的好茶,壯漢聞言氣已消了不少。
那瘦子又在一旁勸道:“說得對,喝口茶消氣,别多事,不過尋個囚犯,早走完這一趟,早回去交差。”
兩人一道辦差多年,老金不好不給此人面子,聽得如此說,冷聲命令周纓:“把這畜生拴起來,若再不安分我就不客氣了。速去将茶沏來。”
周纓連連應是,顧不得背上的痛處,彎腰将呲着牙的黑豆抱至檐下,用藤條拴住,低聲叮囑它不可再躁動,随即趕回廚房沏茶。
老金見她态度甚好,手腳也麻利,怒氣消了一半,暫且沒再為難她。
周纓扶着杜氏緩步走至耳房門口,道:“官爺,這是我娘,家中隻有我們二人,怎敢去招惹什麼逃犯,還望諸位查明真相,勿要冤我二人。”
“也沒冤枉你。”老金端着茶碗,将茶水一飲而盡,對瘦子道,“呂三,你看着人,不許她們走動一步。”說罷點了剩餘的皂隸去隔壁房間。
翻箱倒櫃之聲傳過來,杜氏被重物倒地的聲音駭到,身子不住哆嗦起來。
呂三将眼眯成一條縫,目露精光:“怎麼回事?”
杜氏不知作答,隻将頭埋低,仍舊哆嗦個不停。
周纓輕拍她脊背示意她安心,回呂三道:“聽官爺方才所說,早年我爹失足墜河連屍骨都沒打撈到的事,您也是知道的。這事一出,我娘本就傷心過度,後來又坐了一回冤獄,被裡頭的情形吓到了,回來以後便神智不清,成了今日這模樣。”
呂三斥道:“什麼冤獄,官府辦案,按律拿人,後來查無明證不也放你娘回來了,何曾冤過你娘。”
“是我失言,官爺勿怪。”
“瞧你倒還伶俐,過來。”皂隸擡手喚她。
周纓走至近前,呂三指了指火旁的矮凳:“扶你娘坐。”
“謝官爺。”
“從臘月十七那日到今天,你去過何地,做過何事,一一說來。”
“這麼多天,怎麼想得起來?”周纓面露難色。
呂三冷笑一聲:“你家距離後山最近,最有嫌疑,按律可以将你二人羁押,帶回衙署候審,到得官府,想必你便想得起來了。”
周纓聞言怯怯,屈指仔細數了半晌,方道:“先前鎮上瓦罐店的江老闆說工期緊,請我去幫小工,因還剩些活沒做完,一直催得厲害,十六那日雪一停我便去鎮上了,一直忙活到第二日才忙完,我還攢了些炭,順道給老主顧送去便從鎮上回來了。回來後累着了,當天就一直沒再出去。”
“什麼時候,送到誰家?”
“上午,具體時間記不太清,送到鎮上那家糕點鋪子了,那嬸兒經常在我這兒買炭,年關裡用得多些,便吩咐我一有炭就送去。”
“其他時候呢?還出去過麼?”
周纓點頭:“十八那日又去隔壁鎮上抓了些藥,還買了些年貨。”
“十八?這回倒記得這麼清楚?”呂三目光漸露淩厲。
“方才不是算過了嘛,雪停了兩日,第三日我看天色,覺得這天晴不長久,便想去買些年貨,恰巧我娘的寒症又突然犯得厲害,耽誤不得,便一大早去楊叔家裡借了騾子,去鄰鎮替我倆各自抓了些藥。”
“你怎麼了?”
周纓神色赧然:“說來丢人,在鎮上看到天色變得快,怕半道下雪趕不回來,心裡着急,居然在平地上把腳崴了。”
呂三盯着她的腳腕位置,繼續追問:“好得這麼快?方才見你行動自如。”
“正好替我娘抓藥嘛,也給自個兒抓了幾副,内服外敷折騰了好幾天,基本上好全了。”
“你娘有寒症?”
“是,冬天常犯,一般不打緊,但那天突然不舒服得厲害。”
呂三轉頭去問杜氏:“大姐,你身子哪裡不舒服?”
周纓心一緊。
杜氏見着生人便怕,不肯回他的話,隻哆哆嗦嗦地往周纓背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