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和雨宮绫預想的大相徑庭。

淩晨三點，她躺在工藤宅客房的床上，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着，腦海裡循環播放着赤井秀一在空蕩的醫院走廊上所說的話。她懊悔地把腦袋埋進蓬松的薄被裡，又因為吹不到舒适的冷氣而感到悶熱，不過是幾分鐘的功夫，頭發、後腦勺、脖頸全都難受得不行，像是在漆黑的雲層下經曆過一場劇烈的熱低壓。

她猛地掀開被子，涼爽的冷氣帶着些許的宿命感，迎面向她撲來，她閉上眼睛，清涼地呼吸。

夏天好像就是一個冷熱交加的季節，不管是空氣、日光還是雨，在她的記憶裡，都有着極大程度的差異，如果說炎熱的夏天是赤紅色的火焰，那冷冰冰的夏天像什麼呢？一杯水，加滿了冰，當手指觸碰到沾有水汽的杯壁時，能聽見“嘩啦嘩啦”的聲響，那是冰塊們擠在水裡遊泳的聲音，聽上去熱鬧但清涼，很符合雨宮绫對涼爽夏天的想象。但更多的時候，她更覺得夏天像一抔雪，白色的，但不是冬日裡的那種滿目的白，隻是一些，隻是一簇，隻是觸手可及的範圍，白色的雪在她滾燙的掌心慢慢融化，水珠是握不住的，殘餘的薄雪已然成為濕熱的汗液，被堅固的膠水粘在柔軟的皮膚上，撕扯時頭暈目眩的白和流逝的雪一般，叫人難以忘懷。該是痛的，痛得她努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卻像是有冰雹之類的東西黏住喉嚨，咳嗽能吐出聲音，也能叫醒夢境，雨宮绫睜開眼睛，手搭在自己的鎖骨處，一摸，還是汗津津的。

夢依舊是可惡的，這下徹底地睡不着了。她坐起身，背靠在枕頭上，将空調的溫度調低，手指撐着腦袋，複盤幾個小時前和赤井秀一的失敗的對話。

……

“你說什麼？”

雨宮绫記得自己在聽見赤井秀一的回答之後很驚訝，驚訝到她忘記了自己問出這句話時的語氣和表情，她給自己找理由，或許她說話的時候本來就沒什麼表情，畢竟她已經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學生，不對，上班族了。好像也不對，她隻是一個不用上班但是有錢花，盡管是貸款，卻沒有利息的自由人啦。試問這樣的人在全世界能找出幾個，與衆不同的她當然不會輕易向他人輕易展露自己複雜的情緒。情緒寫在臉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不會不知道，尤其是對面還站着一個近乎完美的人精。

站在她面前的赤井秀一不用觀察就能輕而易舉地注意到她呆愣的表情，他語氣平靜地重複，“我還喜歡你，雨宮绫。”

其實“還喜歡”用得并不太準确，更準确一點地說是“一直喜歡”，但遲來的喜歡本就顯得輕率，如果再在前面加上些表示時間、表示持續、表示他們之間消失的那幾年的詞語，那就更加冠冕堂皇了。

再加上赤井秀一也知道雨宮绫想要的根本不是這樣的秘密，或許她對自己和安室透的關系會更感興趣，更或許這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秘密，敏銳的她應該早就對他的想法有所察覺，所以才會逐漸對他敬而遠之。

他原本也不想這麼早就說，于他而言，不能輕易說出口的叫秘密，要藏起來的叫秘密，但深谙其定義的赤井秀一卻違背了秘密的原則，沒辦法，不願讓貪婪的賭徒輕易地得逞的好勝之心完全是人之常情。

“你在和我開玩笑嗎？”雨宮绫當然知道他還喜歡自己，四年前他也這麼喜歡自己，結果呢？沒有結果，智慧的她就此得出了結論，喜歡是沒有結果的，所以他的秘密完全不符合她的預期，簡單點來說，是沒什麼價值的東西。

在經曆過被他莫名其妙地不告而别之後，她如今還能這麼信任他完全是靠他的人品了，雖然她現在也能猜出他離開的原因，但心裡的芥蒂就是無法放下，做同學可以，做同事可以，當朋友也沒關系，但她暫時還無法接受和他進入到任何一種親密關系。

“好的，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喜歡我。”雨宮绫伸出胳膊，擋在她和赤井秀一之間，顯現出明顯的抗拒。

赤井秀一往後退了一步，“我的意思是，你其實可以再放心一點，我會竭盡所能保護好你。”

雨宮绫好不喜歡這句話，但她又挑不出這句話的錯處來指責他，保護嗎？她确實需要，但這種建立在他還喜歡她的基礎上的保護是不穩固的，是傲慢的，是自大的，就好像是一種自上而下地兼容，更誇張一點的話，可以說是吞并。她很矛盾，她需要這種保護但又不滿足于這種保護，既要又要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成為了她的本能。

“那你要是哪天不喜歡我了呢？”

赤井秀一愣了一下，他還沒有想過這種可能，他思索片刻，飛速旋轉的大腦裡模拟着可能會讓她安心的說法，想着能讓她獲勝的說法，“結果不變，雨宮绫，你有沒有想過，在你忘記的那幾年間，我們早就是利益共同體了，保護你也是我的任務所在，喜歡是一方面，不喜歡，結果也不會變。”

其實她進入FBI的時候也失憶了，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再加上他去黑衣組織卧底了，所以沒見幾面，也沒說過幾句話，算不上有多大的交情，他們之間唯一綁定好的大概就是FBI和黑衣組織了。FBI暫且不提，黑衣組織那邊的話，介于雨宮绫能力的特殊性，他敢笃定她不會冒險暴露自己和他的身份，但要是真把她惹急了，全網大肆散布“沖矢昴就是赤井秀一”的消息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這是她能做出來的事，但她本人貌似還沒有想到。所謂的利益共同體，不過是一條隐形的鎖鍊，一頭拴住他，另一頭牽着她，把他們倆緊密、不可分割地捆綁在一起，她牽引着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