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外頭的林子叽叽喳喳叫了有一會兒了。
那鳥叫着實擾人,蠻不講理的将熟睡之人的意識拽回軀體。
醒來的人顯然不想起。頭一埋,繼續睡。
埋了沒一會兒,孟歸又煩躁的把頭伸出來。
他昨夜睡的并不算好,現在很困。那條倒黴催的腿疼起來毫不留情,搞得他即使睡着了也能在夢中清晰的感受到痛。
直到後半夜,他腿上忽升起一股暖意。仿若有人捧來一陣暖風将疼痛吹散。
終于熟睡。
模糊間,他聞見一股香味,似是誰人長發垂落時透出的味道。像木香,綿密和煦。
想到這,孟歸睜眼。入目是孟北望那張俊美的有些過頭的臉。
鬼沒有溫度,但捂了一夜也暖烘烘的。
頭腦還未清醒,孟歸盯着面前人的臉上下勾勒着看。
這人眼尾上挑,睫毛濃密。本該是個豔麗模樣,但那鋒利的眉毛沖淡了這豔麗,帶上了股肅殺的冷意。
視線緩緩向下,一雙紅棕色,如及其透亮的琥珀般的眼瞳看着他。
孟歸第一反應是這色真好看,随後便笑了:“喲?醒啦?”
孟北望點頭。
孟歸佯裝無事發生笑道:“巧了,我也剛醒。”
他爬起身,随後驚奇道:“哎?我腿傷好了?”
随後想起什麼,他轉頭問孟北望:“昨天晚上是你吧?”
孟北望坐起身,點點頭。
孟歸上前揉揉孟北望的臉:“哎喲你真好!我真是撿到寶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他去拿了件新衣服。
孟北望坐在床上看他,道:“你喜歡穿紅色?”
“嗯。”孟歸微笑:“我喜歡較豔的顔色。太素的像是在奔喪。”
孟北望沒再說話。
孟歸邊穿衣服邊道:“你可真悶,不會憋活嗎?”
孟北望:“………”
孟歸看他那臉色笑了半天,衣服也穿好了。
孟歸:“走吧,摘點柿子去給昨日那大娘,治傷的錢可不能白要。”
他翻了個竹簍,拉着孟北望的袖子将人拽到屋後。
幾顆長得歪瓜裂棗的矮柿樹并排長着。
孟歸用胳膊肘捅了下鬼:“你去!我不想爬。”
孟北望:“…………”
他看着這人懇求的眼神歎了口氣。
下一刻,腳下離地,一陣清風掃過孟歸的臉,耳邊白羽飄動,鈴聲輕響。孟北望掠過他眼前,墨袍翻飛,露出裡面雪白的衣物。
似是春日裡的玄鳥,溫和、輕盈。
更似那天外來的神仙降臨凡塵。
孟北望立在枝上,樹枝震動,葉片同幾顆熟透的柿子落下來,砸在地上。
孟歸被幾聲悶響敲回神,看着柿子心疼道:“你下腳輕點,果子全落了。”
他走上前,想看看有沒有完好的。
忽的,他感覺不太對。
魂魄……能帶起風,震落果子嗎?
孟歸擡頭,左眼刹那間變白。
他看着樹上的人,這次,他看見的不是同昨日一樣的魂魄,而是……一個有實體,但非常人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樣的人他見過,在鏡子裡——他自己。
隻有他自己才能看的見的狀态,甚至生門之人都不行。
孟北望見樹下孟歸呆立在那,開口問道:“你怎麼了?”
孟歸回過神,眼瞳恢複正常,他晃晃頭,等暈勁散了些。
“沒事,我隻是沒想到,你還真把自己憋活了。”孟歸道。
孟北望:“?”
他看看孟歸,視線移向地上的果子,忽的反應過來。
孟歸見他明白,道:“你自己知道咋回事嗎?或者昨日做了什麼?”
孟北望搖頭。
孟歸見此便決定待他日去帶孟北望找生門的人看看。
摘了一筐,孟歸正想往身上背,手中的竹簍卻被人提走。
孟北望的聲音傳來:“我來吧。”
孟歸見此,也樂清閑。笑嘻嘻道了聲謝。
穿過街市,向東走是永平村,村口便是宗大娘的屋子。
今兒日頭稍微有些大,孟歸從路邊折了根樹枝将長發盤起,發尾在走動間掃着後頸。
他走走停停,倒不是有意磨蹭,隻是……真的遠啊!
孟歸悲痛道:“要不别去了吧,不對,回去更遠,不如你原地給我挖個墳吧。”
孟歸這人一遭罪就要造孽,平時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和自己能唠兩個時辰,要造孽也隻能折騰自己。
現今不同了,他身邊現在可是有半個活人哪!
孟歸:“我若死在這兒,那可有一半算你的,你不能不管我,葬禮我要八擡大轎鑼鼓喧天轟轟烈烈……”
孟北望無語,最後實在沒忍住:“你那是下葬還是成婚。”
孟歸正想發作:“甭管這麼多……哎哎哎???你幹嘛?!”
孟北望似是忍不了了,轉身一把抄起孟歸,将人抱起。
孟歸大驚失色,雖然昨晚上已經體驗過一次,但這種懸空感還是讓他感到不安,掙紮着想下來。
扶在他胳膊上的手捏了捏他:“别動。”
孟歸老實了。
安靜走了一路,終于看見村口。
宗大娘蹲在磚瓦房門口洗衣裳,遠遠看見他二人,瞄了好幾眼才認出孟歸,忙甩甩手去迎。
孟歸從孟北望身上滾了下去。
宗大娘:“哎呦,你怎麼來了!也不在家多待幾天,腿不疼啊!”
孟歸乖乖巧巧的道:“沒事,大娘我家柿子熟了,來給您送點。”
說着,取下了孟北望身上的竹簍。
宗大娘:“哎呀,這柿子長得真好。哎,這位是……”
宗大娘看向孟北望。
孟歸道:“他叫孟北望,是我……”他看看孟北望。
雖然他七百來歲了,但這樣貌……總不能叫爺爺吧……
他又看看這人高他兩寸的個頭。
“兄長。”
宗大娘了然:“哦,昨兒沒聽你說,原來還有個哥哥啊。”
孟歸點頭。
宗大娘:“果然是一家子,長得都是一表人材,俊的很!”
孟歸笑笑。
宗大娘:“你二人都沒娶親吧,哎呦那可不行,可巧咱村也有幾家姑娘未嫁,長得機靈,性格也好,不如……”
“我……成婚了!”孟歸道。
宗大娘明顯沒料到這種回答,愣了半晌。
随後反應過來:“哦,這樣啊,那是不行。不知你哥哥……”
“他斷袖!”孟歸心頭一慌,再次道。
孟北望:“?”
孟歸說完就後悔了,說到底他二人也才相識一天,饒是他臉皮厚如城牆也知道這樣不妥。
宗大娘見此也沒多說什麼,是個人都知道這是在找借口搪塞。隻能遺憾的歎口氣。
她改口換了個話題:“哎,這都快晌午了,你們吃了嗎?”
孟歸道:“沒,早上走得急,給忘了。”
宗大娘皺皺眉:“再着急也得吃飯啊,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
孟歸打哈哈道:“一定一定。”
宗大娘:“來來來,好久沒人來大娘這了,來家吃頓飯吧,我手藝可是數一數二的好!”
一聽能蹭飯,孟歸可來勁了,連忙點頭道謝,還說了不少好話,把宗大娘哄的心花怒放,看孟歸的眼神愈發慈愛。
袅袅炊煙升起,平淡如常,隻是這原先少有人來的院子多了人聲。
孟歸望着一道道擺上來的好菜垂涎三尺,但看宗大娘還在忙活沒動筷,隻能巴巴的聞味。
孟北望坐在他身旁默默地看着他。
孟歸:“…………”
良久,孟歸忍不住了,緩緩轉頭看向孟北望哈哈笑了兩聲:“先前在門口我不是有意說你……是斷袖的…哈哈。”後面幾個字聲音壓得極低,疑似孟歸消失的臉皮突然回歸。
孟北望聽後終于把頭扭了回去:“無事,我可能真……”
沒等他說完,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一群官兵湧入屋内,浩浩蕩蕩地把他們逮了出去,宗大娘連把火熄了的功夫都沒有,不過萬幸那窩官兵有眼力勁,順手舀水滅了。
孟歸巴巴目送那一桌子菜離他遠去。
他一肚子怨氣,但還是強壓性子轉頭問身旁一個官兵:“大哥,這是要帶我們去何處?”
那官兵曬得黝黑,一副不好惹的模樣,說話到是出人意料的平和:“生門算出這半月永平村會生亂象,要疏散群衆。暫時将你們分配到此地生門和官員的府内。”
孟歸了然點頭。
“小歸啊,你們不住這,不回家嗎?”宗大娘湊近道
孟歸小聲回道:“大娘你也知道我們家沒什麼錢,跟着他們走可是能蹭半個月的飯呢!”
宗大娘聽他這麼說笑道:“就你心眼子多。”
孟歸嘿嘿兩聲。
走到一片空地,這裡聚滿了人,應當都是永平村的村民。
官兵清點了人數,便帶着這烏泱泱的黑腦袋往生門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