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訣,敬你。”
付訣難套近乎,攻克他尚耗時日,需多點耐心。
雖大理寺卿是她首等鎖定目标,但要想真正靠大理寺保命,光依附大理寺卿是遠遠不夠的,上至大理寺卿下達各屬各司的衙役獄卒皆得打點。
一則:為了将來躲避太子及黨羽的追殺行便。
二來:父親還被關押在大理寺監牢,多與牢頭獄卒們走動走動,至少能通融些,免受刁難。
為了生存,她不得不做那攀附寄生的菟絲花。
幾杯酒下肚,魏明打開話匣子,三兩句話離不開謝卿,這便是她請魏明吃酒的真正目的。蕭琰從他口中大緻了解到謝修行平日行事作風,此人孤僻不張揚,對下屬能力要求極高,審案挑剔狠厲,牢獄裡的兇犯一聽見他威名個個喪魂落魄,落到“十殿閻羅”手裡,少則是要脫層皮。
聽到這裡,蕭琰不免擔憂起父親......
蕭琰對這位素未謀面的上級勾起了十足好奇心,連那樣孤傲的付訣都心甘情願地替他賣命,可見手段不一般。若是能護在他的羽翼之下,他日行動起來便捷多了。
翌日,蕭琰去大理寺報到,一早便發生了命案,魏少卿去城外調查,寺裡衙役忙不疊地,路過她身旁隻是匆匆打了個照面,讓她去内院找謝卿,走在内府裡她就像個無所事事的閑人,格外突兀。
正廳裡,陽光照在大殿内,清冷矜貴的紫袍男人踞坐于木案前,置于陰影之中,寬肩腰直,低眉執筆。
見到此番場景,蕭琰毫無意識地駐足,望着殿内那正氣凜然威嚴似尊神像的公子出了神。
謝修行掀擡眼皮,明朗少年站在金黃參天的銀杏樹下,黛藍色的柔弱身影像被命運摧折得渾身是傷,獨自蜷縮在漆黑陰冷的夜裡暗暗涕零,那樣瓷娃娃般易碎破敗,尤為可憐。
像他身世之人他見過不少,但唯有他的身上有股與蒼天一搏的倔強。
良久,蕭琰入殿,謝卿擡眸,蕭琰差點一個踉跄撞在門上。
此人不就是那夜來找她取密信的少俠嗎?!
蕭琰激動的跑到謝修行跟前,朝他叽叽喳喳一通:“少俠!是你呀!還記得我嗎?我是蕭琰。沒想到我們倆還真有緣分,能在這裡碰面!原來少俠是大理寺卿啊!”怪不得少俠願意為我指條明路,如此,當真謝過少俠苦心了。
對蕭琰來說,見到謝修行可謂意外之喜,京城之大如今能相信的唯有眼前之人,是父親替她篩選出來的可以攀附的高枝。
蕭琰朝謝修行身後的畫像雙手合十拜了拜:“謝天謝地,老天保佑!祖師爺保佑!”
謝修行顯然被她的“大禮”吓愣住了......
蕭琰他是個單純善良乖巧好學的少年,本應擁有明媚的仕途,卻遭奸人毒手,死在了弱冠之前的十九歲。
得罪太子,焉能好過?如今知道真相的人隻有父親和她,若非十全信任,太子之事她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半字。
“安靜。”謝修行嫌棄蕭琰聒噪,小小年紀話多且密,不是甚好習慣。
“哦。”蕭琰乖乖地閉上了嘴巴,也踞坐于他身旁。
謝修行側過身子不解看他,為何近挨他?尚感不自在,他向蕭琰示意:“坐過去。”
蕭琰最聽他的話,默默挪了位置,坐到謝修行對面。
謝修行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眼前的少年會如此信任他。人是聒噪些,倒不至于令他生厭,所幸就留在身邊。
他昨日與魏明招呼過,替他留意這小子,好在,沒叫他白期待一場。
蕭琰設想的大理寺卿是遊走于百姓之間,替他們洗冤;是徘徊于具具屍體之前,替他們懲惡;是屹立于兇犯眼前,替他們數清罪孽。而此刻,他正做着更偉大的事:編著祁朝律法,讓大祁律例得以完善,讓那些試圖踏入牢獄之人心念律法酷嚴三思而行。
“少俠。”蕭琰研磨。
“嗯?”
“謝謝你。”
“謝甚?”謝修行專注于書寫,未曾擡頭看他,回應亦淡淡地,似不在意。
“謝謝你為我指出大理寺這條明路。”
“是不是明路?未可知。你可做好準備了?”謝修行将狼毫浸入筆洗,墨暈得清水污濁,複又把淨好的狼毫挂在竹制筆架上,起身繞過木案,負手而立。
他背影逆着光,形姿高大偉岸,側眸:“還坐着?”
蕭琰這才傻愣愣地起身站到他身後,做他謝卿的小跟班。唱戲嘛,她拿手。
謝修行無奈搖搖頭,這不谙世事的毛頭小子,将來可有的苦吃了。
蕭琰跟着謝修行來到了大理寺牢獄,狹長的甬道内寒氣刺骨,火苗的光熱不足以溫暖她,越往裡走,寒氣越盛。幾階向下的石梯盡頭就是審訊室,另一端的銅門是監牢入口。
蕭琰雙目環顧,釘床鋪在牆角,上頭的鏽釘有食指長拇指粗,皮鞭絞繩、匕首腳铐、還有那巴掌大的鐵烙和随時備着的一桶發紅的鐵水,無不令人膽顫心驚。
再聒噪的蕭琰,進了這裡都自覺安靜下來。
麒麟獸像下有把黑酸枝勾連雷紋的太師椅,謝修行坐了上去。
須時,蕭默被差吏帶入審訊室,本與命運放棄殊博的戶部尚書在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正站在大理寺卿跟前時,能明顯感受到他眼裡的震驚,琥珀色的瞳孔不停悠轉,嘴裡有話吐不出。
許是兩天未進食水,說話有氣無力:“阿琰?”
“父親。”望着父親如此滄桑不堪,白發縷縷的模樣,蕭蕪強烈抑制眼裡的淚珠不讓留下來,怕在父親面前失态,她佯裝鎮定,心裡早已泣不成聲。
謝修行心底本是敬佩蕭尚書的,畢竟,放眼整個大祁上下三朝一百六十餘年,能擁有萬民書的官員僅有三人,能夠擁有萬民血書的有且隻有他蕭默一人。
如今此番境遇,亦隻好扼腕歎息,人終是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