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上。
元旻代太後提了修建仙居苑一事,殿下群臣無一人反對,這差事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主動請纓的工部侍郎宋尚明頭上。
王顯神情冷肅,一聲不吭,其他大臣們紛紛拱手向宋尚明道喜。
這時尚書令于忠突然站出來,直言不諱道:“陛下,臣以為不可。”
元旻道:“有何不可?”
“宋尚明此人,強征百姓土地,私自在外修繕宅院,民間已多怨言,如今再把修建仙居苑一事交給他豈不是羊入狼口?”
十二冕旒後面透出元旻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依卿之見……當如何?”
于忠突然撩袍跪地,沉聲道:“臣以為,本就不該修建仙居苑!”
此話一出,大殿内瞬間死寂無聲。
雲母屏風後突然傳來玉镯碰撞的脆響,于忠忽的擡頭直視玉屏後面的倩影,語氣三分悲痛,七分不解:“太後,您已經是太後了還有什麼不滿足?”
端坐在屏風後面的陳太後聞之色變,塗滿丹蔻的長指甲陡然死死扣住身下的織金軟墊。
“放肆!!”年輕帝王眼中騰起血色。
滿朝文武俱驚。
蕭珩凝視殿中那道嶙峋背影,往日與他争辯時聲若洪鐘的老者,此刻卻彷佛被抽幹了生氣,如被風雪壓彎了的枯竹,再無一絲傲然。
“陛下,臣……老了。”
殿内響起于忠的歎息,“有些話臣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臣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顔面見先帝啊……”
王顯臉上有了動容,望向于忠的眼神也複雜起來。
其他人都是戰戰兢兢,一副不敢說不敢聽也不敢看的模樣。
于忠是開國重臣,是先帝親點的尚書令,平日也沒幾個大臣敢反駁他。
元旻坐在禦座上,一言不發。
太後輕輕咳嗽了一聲,他這才回過神來,溫聲勸道:“于愛卿,此事朕已決定,無需多言。”
于忠悲歎:“陛下又怎麼配得上陛下呢?”
元旻聞言,看向他的眼神陡轉暴戾。
衆人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一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薛仲懷也瞪大了眼睛。
蕭珩适時出列,拱手作揖道:“今早進宮微臣就發覺于大人面色绯紅,想來是風寒侵體一時妄言,臣請伴其往太醫院診治。”
元旻神色微斂,唯有指節泛白:“那就有勞蕭侍中了。”
退朝鐘響,衆臣逃也似地退散。空蕩大殿裡,于忠仍跪着。
蕭珩彎腰去扶他,卻被于忠拒絕了。
蕭珩道:“于大人,你明知道直言進谏是沒用的。”
于忠冷哼一聲:“我當然知道!可我知道難道就坐視不理嗎?!難不成任由國家毀在一個無知小兒和妖後的手裡?!”
蕭珩默然。
于忠目光如炬,燒向蕭珩:“蕭珩!你來路不明,靠着邪魅手段獲得先帝寵信慢慢攝入朝政,我從來就看不上你!你的心思九曲回腸,旁人更是從來看不透你!你……你……”
于忠越說越激動,用手指着蕭珩,厲聲道:“你拿着陛下遺诏立這個小兒當皇帝還任由太後把持朝政,大魏遲早毀在你們這些奸臣手裡!我如何能眼睜睜的看着!”
蕭珩由他辱罵,唇角笑意如冰:“那就請于大人保重身體,看好我們這些奸臣,千萬不要給我們這些人可乘之機。”
于忠沉着臉慢慢站了起來,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太極殿的每一個角落,忽的眼含熱淚道:“我于忠十六歲入仕,為國家鞠躬盡瘁,肝腦塗地!先帝建國那一年,百廢待興,我于忠埋首案牍前整整四十六日沒有歸家,我夫人……她……”
“就連她産子我都沒有回去!!!大魏傾注了我畢生的心血!我隻要活一天就絕不會讓任何人動搖大魏根基!”
于忠收回目光,閉眼深吸一口氣,倏地再次睜開雙眼,他雙手負于身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太極殿。
蕭珩在殿内停駐良久才慢慢走了出去。
宮外,薛仲懷靠在馬肚上正在等他。
蕭珩一出來,他便迎了上去:“出來了?于大人今日怎麼回事兒,怎麼突然就……撕破臉了?”
蕭珩轉身望向皇宮的琉璃殿脊,沉聲道:“風雨飄搖,氣數将盡。”
“什麼?”
“沒什麼,走了。”
“哎!别走啊,今日去你府上喝酒?”
蕭珩道:“沒空。”
“不是我說,你怎麼天天沒空啊?”
蕭珩沒有回答,縱馬狂奔,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禦道盡頭。
阿玉此刻正在陶案上埋首練字,聽到腳步聲時她連忙擡頭,蕭珩正好推門走了進來。
“哥哥,你回來啦?”
蕭珩點頭。
阿玉将今日練的字遞給他:“哥哥,這是今日的課業。”
蕭珩随手接過來,垂眸檢查。
半晌後,他指着上面的字沉聲道:“這裡,有問題。”
“哪裡?”阿玉探身去看,兩人的影子在窗紙上交疊在一起,就像是相依相偎一般。
突然,門外響起一陣窸窣聲。
“誰?!”蕭珩立即看向門外。
阿玉也站了起來,問道:“是不是桑落?”
蕭珩聞言搖頭,朝阿玉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随即眼神示意她躲在屏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