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和每一個人的考題不同,那個小姑娘很快寫完了,中年女人看完後,瞥了她一眼,高聲道:“你,留下!”
小姑娘聞之大喜,連連道謝:“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先去裡面候着,不要妨礙後面的人!”
“是!是!”那個小姑娘回頭看了阿玉一眼,阿玉回之以微笑,她也笑了笑快速走進了官衙裡面。
接下來,輪到阿玉了。
前面的考題已經換成新的,第一道是書法,臨摹《名姬帖》。
阿玉取筆蘸墨,很快寫完了。
第二道是算術題,她從前在蕭府中并沒有怎麼學習過算術,當下不由得心頭一緊,不過等她讀完題目後便放松了,這是一道很簡單的小兒算術。
最後一項是辨字,她更是如魚得水。
阿玉寫完所有試題後将宣紙交給中年女人,那個中年女人看完她的試題後突然睨了她一眼,阿玉不明所以,還未等她細想,那個中年女人便抑揚頓挫道:“你留下!”
阿玉聞言臉上沒什麼表情,反倒是屋内的那個小姑娘瘋狂朝她招手,笑得跟朵花似的。
阿玉被一個衣着華麗的女人領着進了裡面,那個女人剛走小姑娘便迫不及待地迎上來:“姐姐!太好啦!我們兩個可以一起進宮啦!”
“對了!對了!我叫柳清雲,你叫什麼啊?”
“我叫阿玉……”頓了頓,她又道,“梁阿玉。”
“哦,那我以後就叫你阿玉姐姐啦!”
“好。”阿玉笑了笑。
在等待過程中她不由得看向還在外面排隊的姑娘們,為了行動方便,她們都沒有打傘,一身單薄的粗布衣裳,任由暮春冷雨濕透全身。
她們年紀不大,都是些十來歲的孩子,瘦弱,寒碜,一張張凍得慘白的臉上唯有那雙眼睛,炙熱,明亮,充滿着對進宮的渴望。
幻想着得做女官,改變命運,脫離貧困饑苦。
阿玉垂下眼眸,突然想到在蕭府見過的那名女官,她一身華服錦衣,姿态從容,出口是如百靈鳥般的動聽,行走是如三月春柳般的婀娜。
那時,阿玉隻看了一眼,便心生羞愧,不敢再看她。
她好漂亮,像是人間牡丹,而她,像是路邊野草,自慚形穢。
現在想來,那名女官曾經也是否冒着料峭春雨,懷着一雙滿含希冀的眼睛等待着被選中。
做女官,改天命……
“姐姐,你的臉怎麼了?”柳清雲指了指她的臉頰。
阿玉回神,下意識捂住臉,當時被人打了幾十個耳光,臉到現在還紅腫着,想來當時那個中年女人就是在看她臉上的傷吧。
想到這裡,阿玉輕輕搖了搖頭:“沒事,不小心弄的。”
柳清雲看她似有難言之隐,便也不再多問,轉頭誇贊起來:“阿玉姐姐,你好厲害,你寫得比我快多啦!你之前是不是學過?”
阿玉點頭:“學過。”
柳清雲笑了:“我就說嘛!不過我也學過但沒姐姐厲害,我八歲的時候就立下誓言要做女官,經常去私塾偷偷躲在窗沿下學習,偷偷學了好久呢!”
“你為什麼想要做女官?”
“因為風光啊!我家裡窮,我爹是個爛賭鬼,他經常輸光了錢打我和阿娘,有一天他把家裡的錢輸光了就要賣我娘,我娘不願意就投河自盡了,那個時候我就從家裡跑出來了,一邊乞讨一邊偷偷學習,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我想風光些!”
柳清雲又往她身邊湊了湊:“姐姐,那你呢?我看你之前好像沒想來的……”
阿玉聞言擡頭看向門外,冷雨瓢潑,選中的姑娘歡天喜地的領進門内,未選中的姑娘淋着雨哭着離去……
遠處還有老妪手裡拉着兩個五六歲的女娃娃站在檐下賣傘。
“姑娘,買把傘吧……”
“這位大爺,賞個臉買把傘回去吧?”
大腹便便的男人一腳踢開老妪手中的傘,吊梢眼外翻:“滾滾滾!離大爺我遠點,看你這副窮酸樣就晦氣!”
眼前景色模糊,阿玉腦中思緒亂湧。
洛河年年水患,貧賤女人被當作貨物販賣,滔天大浪下,人命輕如薄煙。
城中貴人,縱情享樂,枕屍山飲血酒,不知天上人間。
阿玉收回目光,緩緩道:“我想救人。”
“救人?那應該當郎中啊。”
阿玉搖頭:“有些病是藥治不好的,沉疴痼疾不能用藥得用刀。”
一炷香後,外面選拔結束,屋内一共留下了十六個人。
中年女人領着其他人徐徐走進室内,她掃視了一圈屋内衆人後才揚聲道:“恭喜各位姑娘通過女司署的選拔!我叫董秋淑,是負責你們這批宮學生的女使。”
“現下,我将開始登記造冊,倘若有反悔的可以現在離開,否則一旦登記造冊便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姑娘們可聽好了,你們一旦進宮,時時刻刻都要遵守規矩,皇家威嚴,不可侵犯。”
“每個人從宮學生做起,每日卯時上課,戌時散學,不論寒冬酷暑,不論雷雨大雪,一天都不可延誤,學成之後,根據個人能力分配各處司局,學得不好的就隻能做最低賤的女婢!話我說明白了,現在有想走的可以離開,若沒有,我們便開始登記造冊!”
此話甫一落下,屋内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無一人離開。
“好!那我們就現在開始!按照剛才進來的順序排好隊依次登記。”
衆人應聲很快按照來時順序排好了隊,阿玉就站在柳清雲身後,隊伍快速移動,前排不斷傳來詢問應答聲。
“姓名?年歲?”
“王平芝,13歲。”
“按手印,下一個!”
“宋婉,15歲。”
厚重的造名冊翻得嘩啦響,在寂靜的室内尤為顯耳。
不一會兒就到了柳清雲。
柳清雲上前按照要求應聲:“柳清雲,14歲。”
下一個就是阿玉。
柳清雲轉身遞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阿玉也笑了笑,向前一步。
董秋淑道:“姓名?年歲?”
“梁阿玉,16歲。”
董秋淑聞言擡起頭,颦眉看向她:“問你正經名諱呢!不要說小名!”
阿玉愣住了,她這才想起來從小到大她父母親人一直都是阿玉阿玉的喚她,她好像沒有正經的名字,父母并沒有給她起名。
“快點!”
阿玉腦子一熱,脫口而出道:“梁歧玉!我叫梁歧玉!”
“哪個歧?”
“歧路的歧。”
董秋淑飛快地在冊子上寫上她的名字,然後叫她按手印。
鮮紅的指紋落在梁歧玉三個字上,阿玉恍恍惚惚的轉身離開。
“人生自古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那一刻,她的腦子裡突然就蹦出了這句詩。
至于這句詩隐示的是誰,阿玉不願意去想,那個名字,隻要出現,她就會痛。
登記造冊完畢後,幾輛馬車載着她們往皇宮駛去。
阿玉撩起車簾,心中感慨萬分,時隔四年,她将再一次踏進皇宮。
從前,她是别人的替死鬼,如今,她是賣身皇城的宮學生。
命運,兜兜轉轉,簡直妙不可言。